张芳在人情世故里摸爬滚打许多年,她心思敏感,会察言观色,又会来事儿。 若不是回了一趟故乡,大概早已忘了自己曾经也是一位教书育人的老师。 她的性格在生意场上吃得开,可以说是左右逢源。 但张芳知道,自己的内心极度空虚,她十分渴望着什么东西能填补自己的内心。 而今天,她收到了一个好消息。 张芳这次没再买水果,而是多花了些钱买了昂贵的燕窝补品,骑着自行车去了周家别墅。 张芳到的时候,周怀明和周礼父子两坐在沙发上下象棋。 周礼是耐不下心玩这个的,每次都是周怀明连哄带骗把周礼叫过来。 周礼是个臭棋篓子,下棋不讲规则,一旦要输了就开始耍赖。 “你这个炮还能翻两座山?”
周怀明也不生气,指着棋盘开始讲道理。 “我是连环炮。”
周礼理直气壮,继续拿起一颗棋子落下:“我的马是千里马。”
周怀明笑着把送上门的千里马收入囊中:“落子无悔。”
连着被将了几次军后,周礼也看出爸爸在故意耍他,他识时务的干脆认输,跟张芳打了声招呼回房间去了。 周怀明收了棋盘,泡了杯茶给张芳,两人闲聊了几句后,张芳说自己通过公务员考试了。 一旁的冯依听了,很是为她开心,叮嘱宋婶把晚饭做的丰盛些,为芳芳庆功。 周怀明也点了点头,表示小姑娘不错,倒是没多问。 晚上,冯依坐在化妆镜前吃着燕窝叮嘱周怀明:“芳芳在你手底下,以后可得多照顾点。”
周怀明没回话,他躺在床上叮嘱:“东西下次别收了,避嫌。”
冯依当然也不是傻子,她不以为意:“人家会来事儿,这姑娘做什么都有分寸,脑子也活泛,到底是吃过苦的孩子。”
中国是人情社会,礼尚往来一二来去关系就近了。 张芳第二次去拜访的时候,手里拎了点茶叶,她对这个不懂,挑着贵的买的总不会出错。 但这次却没送出去,冯依笑着说:“一家人,哪有回自己家还买东西的道理。”
于是说什么也不肯收下。 张芳心情不大好,看到家里打来的电话,直接就挂了。 她心里也明白其中意思了,没再白费功夫。 但茶叶也不能浪费,初进办公室的张芳把人际关系摸得差不多了,拎着茶叶送去给了自己直系领导。 领导一看,哎哟,这姑娘会来事儿,于是在工作上也愿意多照顾她些。 老顾接到周颂的电话,看着时间差不多去车站接张诚年了。 张诚年神色有些疲惫,人也削瘦了些,看到突然出现的老顾有些错愕。 周围人流如织,老顾招了个手,带着他去停车场:“家里的事儿都办好了?”
张诚年点头,一路上两人没再说话,老顾把他送回了家。 看着年轻人萧索孤立的背影,老顾知道,被困境打倒的都是弱者,而在苦难中完成重塑的人,注定要脱胎换骨。 张诚年的内心已经越来越强大了。 张诚年回到家倒头睡了一觉,第二天听着闹钟铃声便起床了。 醒的时候他看着镜子里的面容,恍惚了片刻。换好衣服,洗了把脸上班去了。 张诚年所在的外企公司老板是新加坡籍华人,总公司在新加坡,中国只是分公司。 能力出色的设计师是有机会可以派遣去总公司的。 他知道,那里,是更大的平台。 这段时间张芳时不时给他打几个电话,闲聊几句。 张诚年心里有数,他把图纸收好,叹了口气:“告诉她,我挺好的。”
张芳挂断电话后,躺在床上凝思片刻。 周颂考上大学之后,时不时会从BJ寄一两封信件给自己。 每次阅完回信后,张芳便做主将BJ的来信转寄去深圳。 见他没什么回复,后来便不再寄了。 过了段时间,张诚年在电话里问:没有她的消息吗? 张芳为两人的感情感到遗憾,但她也知道这是必然的结果。 张芳身边也有不少追求者,她这个人矛盾,条件差的看不上,条件好的又攀不起。 活生生的一对例子摆在眼前,她还去撞南墙吗? 女人和男人不一样,女人是可以高嫁的。 张芳大可以在追求者中挑选一个家庭条件略不错的老公,然后伺候公婆、生养孩子。 她出身男尊女卑的家庭,但谁叫她闯荡了社会,又见过蒋总那样的女人,知道了原来女人也可以长袖善舞、左右逢源。 张芳的心里有渴望,她不甘心此后的余生围着锅炉转,哪怕拼不出一番事业,但至少她要精明强干、独立自主。 张芳在工作中,事事谨慎,工作负责。 但是她知道,自己没有背景,没有人脉,想在这个圈子里生存,想往上爬,必须要世故圆滑,虚伪逢迎也是一门学问。 张芳性格会来事儿,加上她运气确实不错,不到一年就从小基层升了一点小职,已经算是很不错的成绩了。 另一边,她的弟弟军子却欠了一屁股债。 出去工作后迷上了赌博,这次输了上万块钱,追债的人放了狠话,七天之内要是拿不出这笔钱,废掉一只左手。 接到追债的电话,老家的爹娘急坏了,老张家三代单传,他们可就这一根独苗,急得想办法筹钱。 于是张芳的手机就开始日夜不停的响了,电话一接通就是哀嚎。 听到这个消息,张芳也着急。 不论她对父母心中有多少埋怨,但军子是她看着长大的,手足之情又能如何轻易割舍。 她问了家里的积蓄,爹娘说年景不好,家里欠的债都没还上,更别提存款了。 闻言,张芳的心沉了下去,涉及到钱的事儿上,才能看出人心的现实。 一万块可不是小数目,张芳工作这么多年,省吃俭用攒下的辛苦钱也不过四千多。 一筹莫展之际,她打算先去银行汇钱。 银行的窗口排的队伍很长,当然也有特殊通道留给大客户用的。 两个营业员引导着一个有型有款的西装女人去楼上。 这个身影张芳再熟悉不过,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她从挤挤攘攘的人群中走出:“蒋阿姨。”
蒋总看见张芳,脚步停了下来。 蒋总把张芳一起带去了楼上的VIP间,她得知张芳的困境后,心中有所了然:“你还差多少钱?”
张芳摇头:“阿姨,我不要钱,我就是想听您给个意见。”
张芳也不傻,她知道这钱一旦拿了,就是个无底洞。 蒋总对张芳的家境略知一二,她听女儿提过几次。 但张芳说不要钱显然在她的意料之外,她认真审视了一眼这个女孩,喝了一口咖啡:“张芳,阿姨无法给你什么建议。”
“但你知道,作为女人有一个天然的优势。”
“你是女孩子,做事不要逞强不要出风头,学会柔弱和低头,你的路会好走很多。”
张芳下了楼,在窗口看了会儿,思来想去后汇了两千块回去。 这是她力所能及的范围,成年人了总要为自己做的事负责。 钱显然还差很多,爹娘在电话里哭着逼她. 张芳也哭诉:“我一个卖酸奶的售货员,我能有什么钱?”
“我出来这么多年,你们有找过我,给过我一分钱吗? “担心过我饿死在外面吗?”
“我第一份工作洗碗把手都洗烂了,也没见低声下气找人要过钱。”
“我一个女子每天扛几十箱酸奶,腿肚子发抖,扯着嗓子叫卖喉咙哑了。你们有关心过我吗?”
张芳一抹脸上全是泪水,她说的这些不过是万分之一的艰辛。 多少次陪脸卖笑,多少次虚伪奉承。 她在社会上立足,从来没开口求过人,全是凭自己一步步努力熬过来的。 “张芳,那是你弟弟,你哪能那么自私?”
娘接过电话,开始质问她:“你昨天不接电话,我跟你爹搭车去县城的超市找过了,听了你的名字人家说没这号人。娘看你模样就知道你出息了,就希望你能帮一把你弟弟。”
张芳的心彻底凉了,果然:“军子的事跟我没有关系,该给的我已经给了。”
张芳挂了电话,手里的手机还在响,看见来电显示。 她用力的砸在墙上,手机四分五裂。 蜷缩在床上,到底忍不住痛哭出声。 这不是张芳的委屈,这是小芳妮儿的委屈。 从来没有得到过家人疼爱的小丫头,如今长大了。 童年那只念念不忘的风筝,被军子踩烂的风筝,终于从她的梦中飞走了。 冯依得知张芳升职,特意叫她来家里吃饭,看着她平淡的神色,冯依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好事儿,咋还不开心呢?”
吃完饭,张芳没着急走,她敲了敲门,走进周礼的房间, “小礼,不要躺在床上玩手机。”
周礼不以为意:“你怎么跟我姐一样啰嗦。”
“你姐不在,我得替她管你。”
张芳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是不是快手术了?”
周礼点头,他放下手机躺在床上:“等手术做完,我就能像正常人一样了,一样跑步,一样运动,一样生活......” 张芳点头:“等你好了,你妈也不会拦着你骑自行车了。”
周礼转过头,他开玩笑道:“姐,如果我死了呢?”
张芳还想开口安慰他,周礼继续道。 “有一半的几率会死的,我害怕死,我更怕死了之后我爸妈和我姐难过,我去天堂的路上,不想看到他们哭。”
“不会的,周礼。”
张芳安慰他:“现在科技那么发达,设备都是国外进口的,医生也是最好的。”
周礼龇着牙不正经的笑:“我才不怕,你们女孩子怎么一逗就哭。”
张芳眼眶里的泪水,憋了回去。 周礼快十八岁了,个子长的很高。 他站起来,比张芳高小半个身子,俨然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他笑着说:“等我好了,我就去见一个人。”
“谁?”
“一个网友。”
周礼仿佛又回到十岁那年,说话的语气翘着小尾巴。 2008年冬天格外寒冷,一场暴雪悄然而至。 不仅是长沙城,整个中国大部分地区都被覆盖了,这是一场五十年难遇的重雪灾。 周怀明作为HUN省高官,从方案决策到物资调配,都需要经过他的签字。 政策协调稍有不慎,就将影响全省的经济命脉。 医院里来了电话,说爷爷醒了,在病房里有些闹腾,像是梦魇了,吵着要见小孙子。 冯依带着周颂和周礼去看老人。 城市的马路两边是雪堆,中间行车的地方铲的很干净。但地面是湿的,一路上司机不敢开太快。 他们前方一辆洒水车上,正喷洒着白色的小颗粒,漫天的雪子从天空洒落,十分均匀的落在马路上。 周礼好奇的看着:“他们在干什么?”
周颂坐在他身边解释:“他们在撒盐,路上有了盐可以加速雪的融化,一定程度上让车子没那么容易打滑。”
在红绿灯路口,洒水车驶向了另一条马路。 周礼一直注视着那个方向,因为他知道城市这么快恢复运转,有一群人在背后默默付出。 他也知道,还有更多的地方需要这群人,而他的父亲,就在其中。 医院的房间里,老人他一直紧紧抓着孙子的手,嘴里含糊不清的说了许多话,周礼一句也没听懂。 周颂没待在病房里,她躲去消防楼梯抽了根烟,她的噩梦做的越来越频繁,难以控制心神的时候,抖着手点一根烟平静。 她拿出手机,拨打家里的电话,这一次又没打通。 因为这场雪灾,许多信号塔的电线都被损坏了,这种大规模的灾难一时难以抢修。 周颂时刻关注着新闻上最新报导,如果看到哪里的房屋被雪压垮了,或者哪个山区缺少物资,她的心都一揪。 因为她已经一个礼拜没有联系上爹娘了。 周礼从爷爷的病房出来,手臂都被抓红了,皮肤上留了好几个印子,疼的他龇牙咧嘴。 “怎么了?”
周颂问他。 “爷爷脑子又不清醒了呗。”
周礼无奈的耸肩:“非抓着不让我走。”
周礼快手术的时候,周怀明也没赶回来。 冯依偶尔能打通两个电话,电话那边的人也是敷衍了事,没讲几句就忙着处理工作去了。 冯依找主治医生,询问着推迟手术的事宜。 如果这一次不做,下次手术大概要等六个月以上,到时候周礼已经满了十八岁,在成年之前做效果更佳。 听了医生的建议,一家人也只能赶鸭子上架,选择最优方案。 病房里,面对妈妈和姐姐关怀的眼神,周礼鼓着气安慰她们:“放心吧,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