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到武汉之间的距离,一共三百四十公里,沿途十一个服务区,行车四个小时。 驰曳对此,烂熟于心。 周颂原本一个月回长沙一次,跟驰曳在一起后,变成半个月回家一次,甚至一个礼拜回家一次。 他常常难以按捺心中的思念,到了周五就准时出现在她学校,美名其曰,接她回家。 其实就是,我想你了。 两人之间的恋爱,更像是在路上,在奔赴的旅途中。 “你不用忙吗?”
周颂问。 驰曳几乎是随叫随到,比如周颂今天说想吃某样东西,第二天他就突然会出现在她宿舍楼下,带着她解馋。 周颂很是受宠若惊,她意识到,驰曳对这份感情的确是超乎寻常的用心,不像是随意的姿态。 但这也让周颂心生压力,她有时候会忍不住暗暗对比。 和张诚年在一起的那段感情,也是自己单方面奔赴。所以他看着她的眼神里总是夹杂着讳莫如深的愧疚。 “再忙,也没有你重要。”
驰曳掌握着方向盘,车子在高速的夜色中穿梭。 驰曳家世优渥,世间万物任他予取予求,唯一难求的只有这一份感情,只有眼前人。 自年少时相遇,就难再忘记的一位姑娘,如今是他心尖尖儿上的人。 驰曳情难自禁,他开车也不忘右侧的手紧紧握住她,贴合着掌心,只一侧单手控制着方向盘。 周颂不解风情的挣开,提醒他:“行车安全。”
驰曳老实的握住方向盘:“等你拿驾照,我就功成身退了。”
周颂看在眼里,开长途很疲惫。驰曳基本不会疲劳驾驶,他开了一半的路程,就会在收费站停下来小憩一会儿。 每次两人独处他总喜欢喜欢动手动脚,但开车休息的时候,他会安静的睡一会儿。这个时间,周颂总算不用再防备着他。 驰曳把车开进休息区,捂着肚子,有些委屈:“饿了。”
“没吃饭吗?”
“忘了。”
驰曳光想着来接她了,哪还记得起吃饭,此时又饿又困的坐在车里。 车子前面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肯德基,周颂下了车:“我去给你买一份。”
洋快餐出餐很快,没等几分钟,周颂打包好了一份薯条、炸鸡、汉堡。 驰曳也下了车活动筋骨,他倚靠在夜色里,眼巴巴的看着周颂的方向。 周颂故意逗他,走近了把袋子藏在身后:“卖完了。”
驰曳的个子很高,至少有185cm,站在她面前很有压迫感。 他微微挑眉,单手一抓把她拎了起来,转身抵在车门上。 附身下来,轻声在她耳边语,声音透着笑意:“我不要汉堡,只要你。”
面对骤来的压迫感,周颂深感不妙,她举手投降:“我错了,你快吃。”
在夜色笼罩的停车场,驰曳把她堵在车门上,嘴唇上流连啃了许久才起身。 “胆小鬼。”
驰曳吃完炸鸡,回到车上开始小憩。 这次,周颂放了暑假。 驰曳终于不用长沙武汉两地奔波了,他正满心欢喜的规划着两人的假期约会。 收到周颂的电话,主动约他吃饭。 倒是不谋而合了,算她有点小良心。 两人是相亲走到一起,所以双方父母也都知根知底,驰曳常常会去她家接人。 每次碰到周颂她爸,那老头总是鼻子眼睛的看他不顺眼,浑身挑刺。 周怀明为了减少两人的约会,还十分针对的制定了一系列的家规和门禁,就怕自己闺女儿被占便宜。 夫妻两冰火两重天,冯依看女婿是越看越欢喜,她跟驰曳亲的跟母子似的,比他亲妈还知冷知热,驰曳一见面恨不得直接就开口喊妈了。 今天周怀明心情不错,笑眯眯的招呼驰曳喝了会儿茶。两人有商有量的坐着聊了会儿天,倒是难得的一反常态。 周颂的卧室在三楼,驰曳是很想去她的闺房观仰的,但周怀明防他跟防贼似的,一直也没有机会。 周颂花在打扮上面的心思不多,很少让他等,今天却许久没下来。 周怀明看出他的心思,主动问了声宋婶:“小颂怎么还没好?”
宋婶说:“小颂还在收拾东西呢。”
收拾东西? 驰曳听的云里雾里。 这次周怀明倒是难得大方,让宋婶带着小池上去看看,别让人家等这么久。 周颂家是十分大气的旋转楼梯,她的房间不是很靠走道,驰曳一路观察着过去。 房间里,周颂把行李箱打包好,回过头看见驰曳:“你怎么上来了?”
驰曳脸色瞬间有些阴沉,他求证:“你上哪去?”
如果不是此刻宋婶在一旁盯梢,驰曳恐怕没有这么好脾气的问她。 周颂本打算吃完饭说,现在他提前知道了:“我明天回家。”
“这不就是你的家?”
“另一个家,我长大的地方。”
周颂解释。 关于这个,周颂从来没说过。他发现自己对她的了解知之甚少,她很少主动讲。 两人下楼,驰曳仍保持礼貌的跟周怀明和冯依打了个招呼。 看着驰曳强压怒气的脸色,周怀明悠哉的吹着茶汤,品了一口,此时的心情也十分惬意了。 坐在车上,他久久没有发动车子,氛围有些冷,两人一时无言。 周颂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她在车里打量了一圈,并没有什么东西。 但那股香味还是若有似无的萦绕在鼻尖,周颂不确定的问:“你又买花了?”
驰曳撇了她一眼,吐字生硬:“没有。”
驰曳很喜欢给她送花,并且每束花里都有精心准备的卡片。 周颂起初没说什么,后来见他送的太勤了。 “还是不要买花了,太浪费。”
听了这话,被浇了冷水的驰曳此后也就不怎么送了。 他沉默着启动了车子,没主动跟她说话。这顿饭,吃的挺不是滋味。 平时总要耍点心眼,跟她多处会儿。今天吃完饭,就老实的把她送回家了。 周颂也没多解释,她推车门,却被中控锁了。 “你多久回来?”
他眼神直勾勾看着她,深沉的眸子里是强压下的怒火。 “暑假都在那儿。”
周颂补充道:“我基本在山上考察,可能没什么信号,联系不方便。”
驰曳知道那座山叫临溪山,资料他有。周颂的话使他心头一颤,她突然的告别,让他心生不安。 “我能去找你吗?”
他低头。 周颂沉默片刻,声音有点小:“我恐怕没时间。”
怎么可能一点时间都挤不出呢,周颂只是不知道怎么跟朋友和家人开口介绍驰曳,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驰曳额间的青筋浮现,衬衫下的胸口微微起伏。他不着痕迹的笑着,有些自嘲,自然是没有拆穿她如此笨拙的借口:“那山,就对你那么重要?”
周颂点头,那是她的家,是她的故乡,她肯定要回去的。 驰曳俯身在后座的空间,拿出一捧玫瑰花放在她怀中:“不喜欢,就扔了。”
他利落的解开了车锁,帮她推开了车门。 周颂下了车,车子没有停顿,一脚油门离开了。 看着消失在视线的车身,她捧着玫瑰驻足在原地。 女儿回家的时候,周怀明看了眼时间,他勾起唇角,今天回来的挺早。 冯依看到这一捧玫瑰花,叫宋婶拿花瓶小心养着,直夸小池用心,懂浪漫。她话里话外的暗示周怀明。 “华而不实。”
周怀明看着茶几上的鲜花:“小颂未必喜欢。”
周颂回了灯芯桥,每天都在山上奔波。好几次阿爹说有个姑娘来家里找过她,还拎着水果。 周颂一时也想不起是谁,经过大祥哥家门口,陈晓兰热络的跟她打招呼,她才想起这个姑娘。 陈晓兰此时在屋坪上洗着衣服,看颜色是辅警的制服。 “小六妹妹。”
陈晓兰擦干净手走到她面前:“听说你回家了,我去你家找你几趟,可你都在临溪山上。”
陈晓兰看向她的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打量。周颂在炎热的夏天穿着防风衣和工装裤,头顶戴着一个遮阳的草帽,背上挎着一个巨大的背包。 周颂点头:“我一般都在山上,晓兰姐有什么事吗?”
陈晓兰摇头,说没什么事儿,就是串串门儿。 周颂寒暄了几句,继续忙自己的去了。她回头看了眼陈晓兰,晓兰姐蹲在洗衣盆前,跟她挥手告别。 在农村,未过门的女孩子是不会这样的,于理不合。对于陈晓兰突如其来的热情。周颂有些意外,她估摸着,应该是两人的婚期将近了。 大祥哥倒是还没通知她,周颂心里思忖着,除了红包还应该再送点新婚礼物才行。 周颂抽了个周末去镇子上找张芳:“大祥哥要办婚礼了吗?”
张芳伏在案桌上写材料,听见这个问题,她愣了愣:“没有吧。”
那就奇怪了,周颂把在村子里见到的跟张芳说了一遍,两人也不太了解情况。 自从上次张家祥带着陈晓兰见过朋友后,两人之间的矛盾就开始显露出来。陈晓兰父母见编制的事儿久久没有动静,开始不满男方的态度。 张家祥见此,也没有多勉强。到底处过一场,得给人家女方一个交待。他买了些东西过去拜访陈晓兰父母,双方沟通的也算顺利,半推半就的把两人之间的关系说开了。 以后男婚女嫁,互不打扰。 知道这事儿,大祥他娘气上心头,说什么也不同意,哭天抢地的琢磨着再把这门亲事儿圆回来。 另一边,陈晓兰也不好过。她心里认定了这个男人,思来想去后,打定主意忤逆父母也要跟他在一起。 她主动找到张家祥,声泪俱下的表明自己的心迹。一通梨花带雨的哭诉,张家祥哪见过这阵仗,他虽有些无措。但心中主意已定,也就不愿再耽误这位姑娘的青春了。 晓兰算是痴心女子,在大祥娘的撮合下,她开始倒追。常常去给他洗衣做饭,因此主动跟周颂处好关系,希望能让男人回心转意。 可张家祥天天吃住在派出所,也不知是忙,还是避着,两人基本见不着面。 张芳知道两人出问题是晓兰打电话找她帮忙,打听清楚张家祥的排班表后,张芳主动约他吃了个饭。 饭桌上张芳没来,来的是晓兰。 张家祥心里也明白,他走过去安慰了几句小姑娘,希望她能看开些。 吃完饭,晓兰没回家,她主动拉着他的手,声音很小。 张家祥没听清全部,听到一句生米煮成熟饭,他也愣住了。 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懂这些,张家祥气上心头:“我娘跟你说的?”
晓兰点头。 这姑娘,真傻。 张家祥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说的晓兰听不进去,他娘说的,这姑娘倒是能听进去。 他再次表明自己的心意后,打算把姑娘送回家。 但晓兰已经无家可归了,她跟家里人吵了一架,跑出来,此时说什么也不肯再回去了。 张家祥思来想去,问了张芳的意见,把她暂时安置在张芳住处。 晓兰一听,欣然接受了。 她心里旁算着,张芳的宿舍在镇上,离张家祥近,两人见面方便。 晓兰手脚勤快,她主动帮张芳把家里得卫生打扫的井井有条。 张芳每天回了家房子都是干净敞亮的,连她的书桌和材料都码的整整齐齐,而且是按照张芳的习惯整理归类的。 这姑娘贤惠、勤快,就是认死理儿。 晓兰有时间便往派出所跑,常常是见不到张家祥的,周而复始她也有些失落,心里的委屈有苦说不出。 张芳今天不忙,下班早。 两个姑娘坐在桌上吃着晚饭,菜是晓兰炒的,味美可口。 吃完饭,张芳起身去洗碗,却被晓兰抢了先,她利索的收拾盘子,说什么也不肯张芳动手。 “您是领导,这些小事我来做就行。”
晓兰心里对张芳是很尊重的。 听了这话,张芳也笑了,笑这姑娘实在、淳朴。 “在家里,哪有什么领导不领导的,你不用拘着。”
张芳坐在书桌前写材料,晓兰便在一旁不打扰。 张芳闻着味儿,注意到玻璃花瓶里新插的几朵白色雏菊,很是新鲜。 她喜欢房间里有几朵花,但工作忙起来,便顾不得照顾了。 晓兰来这儿以后,花儿似乎从不见颓败,瓶子里的水也不会发臭了。 这姑娘做事细致,体贴。 “晓兰,你这么能干,考虑找份工作吗?”
张芳停下笔建议道。 陈晓兰似乎是没想到张芳会跟自己聊这个,她有些错愕:“我一个女人家,以后在家相夫教子,不适合抛头露面的。”
她怕自己的话得罪了张芳,急着补充:“我不是说您,您干的是为民谋福的事儿,家祥跟我说过。”
张芳表情无奈,她心里不以为意:“没你说的厉害,我也就是个普通女人。”
张芳知道晓兰爱漂亮,她拖出自己的行李箱,把里面的连衣裙、高跟鞋一件件拿出来,摆在床上。 晓兰有些惊讶,因为张芳常常穿的就是几件褪色的旧衣服,把她扔在农民堆里,都认不出这是个领导。 在同龄的女孩子里,张芳穿着有些土气,不够时髦。 但人有股子精气神,因此看起来很干练、自信。 摊在床上的这些衣服和料子都是时髦的款式,晓兰一件件摸着,不禁爱不释手。 她拿起地上一双酒红色的高跟鞋,鞋码跟自己差不多。 “我可以试试吗?”
晓兰拿着高跟鞋比划。 张芳点头,把另一只鞋也从盒子里拿出来给她。 晓兰穿上有些紧,不太合脚。但她还是小心的穿上走了两步,脸上不禁笑了。 “张芳,原来你也会穿这些。”
这一刻,晓兰才发觉张芳也只是个普通女人。晓兰怕自己把鞋子挤坏,她小心的坐在床上脱了下来。 张芳点头,讲起以前在超市卖酸奶的经历。 每天站八个小时,张芳穿着五厘米的高跟鞋,腿肚子直打抖。 其实超市没有穿什么鞋的硬性规定,但她就想体体面面的获得别人的尊重,因此再累也咬牙坚持着。 晓兰以为张芳本身就是领导,没想到还做过售货员,有些不可思议。 “那你现在怎么不穿了,这些裙子和高跟鞋平时也能穿的。”
晓兰好奇她的改变。 “现在,不需要了。”
张芳说:“我每天跟土地和大山打交道,这些也就不适合了。”
“从前咬着牙,就想争一分尊严。现在明白,它不在于表面,而在于人的内心。”
每个人的人生过程都是追寻自我的一个过程。 不同的人生阶段有不同的心态,张芳已经跟自己的内心达成和解了。 人生的路也不过数载,会经历坎坷挫折,但收获的是成长和阅历。 看到晓兰就仿佛看到曾经懵懂的自己,张芳第一次将自己心里掩埋的过去宣之于口:“我在之前的单位,也谈过一个不错的对象,他的家世和学历都比我好很多。”
“后来呢?”
“尽管他父母不同意,但他从没有放弃我们的感情。后来我们谈婚论嫁,可是单位不允许夫妻在岗,只能留一个。”
“所以你调来了乡下?”
张芳摇了摇头:“所以我拒绝了他的求婚,跟他分开了。”
晓兰不能理解,张芳说:“女人还是得靠自己,爱情是会被时间消磨的,我的背后既没有强大的靠山,也没有自己的事业,更不得他父母喜欢,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两人的感情,那日子久了,激情褪去之后呢?”
“可女人,不是本来就要依靠男人吗?”
晓兰第一次听说这些她认知范围以外的东西,有些不解:“谁不是这样过日子呢?”
“世界已经在改变了。”
张芳缓缓说。 晓兰还想不通,因为很多东西,别人说是没用的,只有靠自己去经历。但疑问已经在她心里留下了,就像一颗种子,迟早会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