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进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但这次苏醒的感觉和平常很不一样。往常的他，一度感觉自己与这世界之间，笼罩着一层看不见却捅不破的隔阂，浑浑噩噩。而现在，他体会到什么叫真正的清醒。“阿进！”

门口，姐姐沈燕端着碗进来，旁边还跟着刘香丽，当然，俏寡妇此时已经穿上了衣服。“你可算醒了！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难受？”

沈燕来到床边坐下，拿着勺子要给余进喂粥，语气关怀备至。“姐，我不难受，对了，我是怎么回来的？”

余进问道。一旁的刘香丽回道：“阿进，你这次可救了嫂子的命呢！是你把嫂子从水里捞起来的，但是上岸之后你就昏了，然后刘嫂子叫上你姐，一起把你给抬回来的。”

“还好你没出什么事，要不然……”刘香丽显得很是歉疚。“算了，大家都没事就好……来，阿进，张嘴喝点热汤，祛祛寒，啊——”沈燕勺着姜汤递到余进嘴边。这种哄奶娃娃的喂饭方式，余进见状忍不住想笑，不过想起过往的十多年里，姐姐没少以这样的方式照顾自己，却从不感到厌烦，心内便顿时被温暖所占满。姐姐姓沈，而余进姓余，很显然，俩人并非亲姐弟。没有人喜欢傻子，余进的亲生父母也是如此，在他六岁那年，确定生的是个智障儿之后，俩人便弃之而去。据说是去城里打工生活了。同是那年，沈燕十二岁。见这个弟弟在村里流连许多天后，身上越来越脏，依然没被同村的好心邻居收养，沈燕便把他接到了自己的家里，自此成为姐弟。刚开始，沈燕家中虽然也是孤女寡母，日子过得艰难清贫，好赖也算有个大人。可惜没几年，沈燕的母亲也因病去世，为了养活这个无法独立生活的傻弟弟，沈燕只好自己辍学去打工。亲生父母尚且不顾舐犊之情，沈燕却十几年如一日，甚至牺牲自己的学业，来照顾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痴儿。“生而未养，断指可还。”

一向呆傻的余进突然开口说话，继而伸手拉住沈燕那只递来勺子的手，眼中满是深沉的温情：“姐，这些年实在辛苦你了，你的恩情，我只怕是十辈子也还不清！”

铁勺落地的碰撞声响起。沈燕整个人都愣住了。这番话绝不是一个痴傻之人能说出来的。而且此时余进的眼神，不再涣散，清澈无比。更带着几分从未有过的深邃。《反间游记三百载》让他拥有了三百年的不凡阅历！“阿进，你！”

“这……阿进这是好了？”

刘香丽也是惊疑不定，如果是真的，那还真挺值得高兴的。余进微微点头，笑道：“别人脑子进水会变傻，我脑子进水可能把堵住的地方给冲开了。”

他倒也想把遇上仙人搭救的造化讲一讲，可这种事，说出去哪个傻子会信？反正自己不信！沈燕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余进则已经下床从地上捡起勺子，随手用衣服擦了擦，便从姐姐手里接过汤碗。“阿进，这是什么？”

刘香丽伸出两个手指，问余进。余进仰头灌完碗里的姜汤，擦擦嘴说道：“手指头。”

“不对，这是二！”

“你问的是什么，不是问的那是几。”

余进呛道，心中没好气想着，我看你像个二，脑筋急转弯都玩不明白。而他此时这副与常人无异的状态，把旁边的沈燕激动得笑中带泪。可这惊喜欣慰的氛围还没酝酿起来，就被院子里传来的嚷嚷声给打断了。“沈燕，说好的三天还钱，今天可到日子了！”

“咋的，大中午还不来找我，得让我亲自上门来要，你怕不是想赖账哟？”

声音明明是个男人，却很尖锐，听着就有种尖酸刻薄的味道。余进三人于是来到院中。嚷嚷的人是本村的常老六。“六叔，实在不好意思，本来今天我去把地里的药材收了，到城里去卖掉的时候顺便找我朋友借点，刚好够把你的钱还上的。”

沈燕上去解释：“可不巧，阿进刚刚出了点事，耽搁了。你看，明天行不行？”

常老六斜眼瞥了下余进：“这傻子耽搁你又不是一天两天了，那是你的事，说好今天还钱，今天就得还钱！”

沈燕顿时面露难色。欠的钱倒是有得还，但得去地里收药材，收完了还要拉去城里销售点，来来回回少说七八个钟头，天色眼看着是来不及了。“其实嘛，五六百块钱，我也不是非催着你要不可。”

常老六突然这么话锋一转，可商可量的语气，表情也换了副不安好心的笑容。“上回和你说过的嘛，我茂兴侄儿打小就喜欢你。”

“你要是答应上回提亲那事儿，不就不麻烦了么？成了一家人，几百块我就当给我侄儿随份子嘛！”

话是好听，可沈燕也不笨。对乡下人来说，五六百块钱是很大一笔开支了，但常老六能装出这么一副大方的样子，背后肯定有问题！事实上，常老六确实是私底下被自己的侄子常茂兴许了好处。如果能帮忙让常茂兴娶到沈燕，常老六就有两千的媒人钱。里外里，可赚了一千五呢！老岩村这样的穷乡僻壤，没点能耐的人家，土里刨食儿，忙活一整年，节衣缩食，到了还未必能落着七八百的余钱。常老六当然舍不得这么大笔巨款擦肩而过，于是刚见沈燕面露回绝，嘴脸立刻变回先前的刁钻，并威胁道：“我都答应我侄儿了，你要是让我面子上不好看，六叔的性格你是晓得的！”

这嘴脸，显然是威胁了。沈燕蹙着柳眉，不免后悔。那天自己本来要去城里结之前兼职的工资，在村口小卖部顺嘴跟常老六提了那么一句，结果这铁公鸡竟然大大方方主动要借她钱应急。什么邻里之间能帮一把是一把，谁能不遇到点转不开的时候，几句话说得那是相当中听。沈燕现在算是回过味了，合着，跟这儿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