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电话打通没?”
上半夜的工作结束,大家在工地附近的小餐馆里吃午饭,20块钱一顿,荤素任选,米饭汤不限量,是工地汉子们最喜欢的地方。“没有。”
周平眉头深锁,明明今天有粉蒸扣肉这样的好菜,可他却毫无胃口。一整个上半夜的工作,他都有点心神不宁。说不上是因为他担心突发性灾难,还是担心段昂。“唉,那估计是进局子了吧。”
陈兵还有其他机械员全都围在这一桌来,每个人的脸上多少有点苦涩。要是去医院,人醒了肯定会打电话发信息来,除非是进局子,不然不可能没声了。又或者……两人都没了?呸!这怎么可能?“周队,要是实在不行,我请个假去他家看看。”
“来回六七个小时呢,你傻了啊。本来就少个人,你要是再请假,刘卷毛不把我们骂飞起来。”
“唉那怎么办嘛,总不能好端端一个人就这么联系不上了啊。”
听到他们的话,餐馆老板娘走出来,“怎么啦?瞧着一个个脸色这么难看,今天可没那么热呢。”
他们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复,恰在这时,吵杂的棚子搭建起来的临时餐馆中,一个人突然看着手机失声道:“我去,天城小区被砍死了七个人呐,还有几十个轻伤重伤,满地都是血。”
天城小区!周平他们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陈兵惊恐道:“段昂就住那儿!老陈,快拿来看看,哪些人死了?没看到新闻啊!”
“新闻没出,我亲戚住这个小区,他们业主群传出来的,太血腥了,你确定要看么?”
老陈话刚说完,周平已经箭步走过去将手机拿到了手中。那是好几百条被转发出来的消息,还夹带着十几张图片。陈兵他们也赶紧凑上前来查看,周平点开第一张,满屏的红白颜色,极端的视觉冲击力让陈兵惊叫着往后弹去。“妈呀。”
他大叫着人仰马翻地跌倒在了其他同事的臂弯里,几乎没人能承受这种冲击,周平也一样。没有人敢再凑过去看,太吓人了。多看一眼都觉得罪恶。可周平强忍着不适把图片看完了,没有打码的图片中肠子脑浆等似乎都是寻常物,翻阅了一遍,没有看到他害怕看到的那张脸。但他没有松气,因为这个图片里只有三个人,是一家三口在自家别墅中死亡后的画面。场面极其血腥和混乱。简直不像现代社会应该存在的场景。脑子里有根弦在绷着,太阳穴隐隐作痛,胸腔几欲作呕,不过周平还是看完了聊天记录,了解到了大致的事情经过。“有、有吗?”
其余几个同事用惊骇的眼神望向他,期望得到答案,又期望没有答案。“没。”
周平简明扼要道。众人明显狠狠地松了口气。“我就说嘛,他肯定是进局子了。”
现在,他们反倒希望段昂在局子里,哪怕他成了施暴方,但起码活着不是?周平把手机还给老陈,“我想请个假,过去看看。”
“成,我们一起找刘卷毛说去。”
其他人完全没有意见,大家共事这么久了,真不愿见到有人出事。他们机械小队没出过事,但前几个月有几个地面工人得热射病死了。每个人获赔80万元。是拿到钱了,但是命没了,有什么用呢?一行人赶紧风风火火找刘河请假去。他们一走,安静的餐馆始终也没有恢复之前的嘈杂,大家都食之乏味,连麻利的老板娘都开始心不在焉了。“请什么假啊,无聊!”
刘河看到居然一群人来找他,便是气不打一出来,“他要是真出事了,你去有什么用?你能帮上忙还是咋的?”
“老周啊,不是我说你,你得拎得清,这种事你去也不管用啊!”
“他是我带出来的,无论如何我必须得去确认一下,我心里很不安。”
“你不安?你就别瞎想了,估计是热的,多喝两瓶金银花露吧,在这没事给我找事。”
“刘总,你不就是担心工程进度嘛。”
长相粗糙的陈兵站出来,“今天段昂和周队的任务,我们全部加班加点做完,绝对不耽误您一点进度,你看行不行?”
刘河一愣,随后笑了,“那可不是我要求的啊,是你们自己说的。咱工地可一直都是按时上下班的。”
陈兵翻了个白眼,“昂,我们说的。”
其余人也都附和,“我们自愿加班,跟您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还差不多。刘河再次笑了,挥挥手道:“那行吧,你们自己安排。”
从办公室里出来后,每个人脸上都有气,心里骂骂咧咧地把周平送上了车。周平看完那些图片,心里一直不太舒服,精神也不太好,离开前都忘记叮嘱他们注意安全了。从工地到段昂家,接近三个小时。两个多小时高速,周平开得不算很快。他不舒服,胃里翻腾,加上心里非常不安,焦虑,急躁,所以开得慢一点,以免出事。高速就开了近三个小时,好不容易下了高速,他就停靠在路面,吐了个天昏地暗。原来网上说看完想吐是真的,他太高估自己的忍耐能力了,不过吐完确实舒服很多,随后继续往天城小区开去。……时间回到6月9日,两点钟的那个凌晨。段昂心中充斥着各种愤懑和不甘,双眼充血地走到小区地面来,却看到了他此生最觉得荒唐的一幕。小区之中漆黑一片,没有一丝一毫的光线。而与他们小区没有隔阂的别墅区中,竟是那般的富丽堂皇,灯火辉煌。照亮了他内心世界的漆黑,宛如一盏罪恶的刺眼的明灯。这一刻他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不是因为他的孩子去世了,也不是因为他见证到了所谓的贫富差距,而是他想起在医院时,护士告诉他,太平间里太拥挤了,但医院有更好的渠道,可以帮他引荐,全套下来得花六万八千八百八十八。他蹲在地上痛哭流涕。他唯一的儿子死了,可他连六万八千八百八十八都拿不出来。他顿时觉得自己好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