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责任就是守护炎垣,为了炎垣他可以付出所有,包括他自己,次等重要的才是身边的人,他的朋友、家人。而且陌君不能以常理来衡量,自小时起,他就一直行踪不定,又脾气古怪,行为上更是诡异,很多大家觉得不能接受的事情墨蛟都仿佛并不介意,那么那休眠万年的火山下的炽热黑暗对于他来讲更是无所谓的不是么?即便不是,那也比起天地翻覆要好,比起死掉也好多了,对于凌驾于炎垣之上的龙神来说,一个深渊出来的妖兽的性命与他的炎垣相比,不过是一片随着年轮脱落、仍会生出的鳞片罢了。他一直自以为对陌君已是非常的仁慈,为了不伤陌君性命,还特意选择了最费神力的乾坤印作为囚禁他的封印,乾坤印中无日夜天时之分,静止了炎垣流转恒定的时间,不致陌君因寿终而死,可在陌君威压失控的那一瞬间他忽然想到,若是将自己置于那处灼热不见天日不知天时的地方……白胤晨试图设身处地的想了一下,只觉被一股深重的恐惧和绝望死死勒紧无法呼吸,浑身冰冷发麻,他猛地哆嗦一下急忙摇摇头,连想象的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此时白胤晨忽然有些犹豫他应不应该道个歉,可他又觉得自己……他的确没有做错,这时他忽而又想,若是他提早知道会是这样,会因此改变当初的决定吗?那苍白的答案令他无言。“白龙……”陌君终于又开口,他的声音和神色一样非常疲惫,像是长长的叹息。白胤晨腾起一种莫名的恐慌,他不敢去听陌君接下来的话,因为他……他不愿违心说自己后悔,也不忍心说出口,这样的话说出来不光是对他守护神祇职责的抹黑,更是对受了两万年苦楚的陌君的敷衍,白胤晨深深的吸气,好让自己能够有底气接受指责。“——我很感激你。”
陌君淡淡一笑,缓慢的朝白胤晨低下头去,又抬起来移开视线。“……”白胤晨几乎下意识的想要说出“对不起我接受你的指责”之类的,但当他反应过来陌君的话的时候,张开了嘴,腹中打好的草稿却梗在了喉咙里,那表情像撞了鬼一样,他愣了半天,左右看秋琳琅和夏暝邪想要寻求些什么,可两个女人就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她们带着前所未有认真的表情看着陌君,根本看也不看他。“我的记忆从孵化前就有了,在狭小的封闭的空间里一直不能动,永远只能听着自己心跳的声音,那段日子特别的……很复杂,就不好受,”陌君停顿了好一会,不知道是在回忆,还是因为无法正确的描述那些陌生的感觉,“直到后来有一天,我感觉到了你的存在,你也察觉到我了,虽然是细微的联系,可我真的……我真的非常珍惜它……所以后来发现你不记得……”陌君说到这里露出很痛苦的表情,他扶着头使劲地摇着,呼吸都开始带上了粗重的喘息。“不愿意想到的事就别想了,不想说就不说了,”秋琳琅急忙两步上前,蹲下了身子拉住了他,陌君小脸上怯生生透着迷茫的样子看在秋琳琅眼里心疼坏了,搂在怀里给他轻轻地拍怕后背,好奇心什么的去死吧,再问下去简直没人性。“对不起……”陌君脸埋在秋琳琅身上,声音有些闷闷的。“你没什么应该道歉的。”
秋琳琅顺着他的头发,低声安抚。陌君安静了好一阵,稍微推了推秋琳琅,抬起头来摇摇:“是我不好,你们不记得是无可奈何的事,我不该生气……我明白,可是……还是控制不住……”“没关系,没关系。”
秋琳琅复杂的瞧着他,她越听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陌君这种情况,她连安慰都不知说什么好,也只能努力平复他的情绪,不再刺激他。“你说……你跟我一起?天地初开之时吗?”
白胤晨眉头紧皱,几乎是低声吼着追问,并不是他不懂气氛,只是这与他记忆的内容出入实在太大,他在脑海中反复确认着自己的记忆,那日狂风骤雨,他在那山洞中只找到了妹妹白蛟的蛋,尽管他始终觉得似乎漏掉了什么,然而无论他如何仔细的搜寻检查,那诞生之地里也没有除了自己和白蛟以外其他的痕迹,但这种仿佛缺失了一部分的感觉在后来的生活里越来越清晰,他也曾经问过妹妹,可从她那里得到的却是否定的答案,他也曾告诉自己或许是错觉吧,慢慢也就放下了,可是当他看到烛龙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时,他除了得到一个新朋友的喜悦,就是下意识的松了口气,那之后的种种迁就,也是只是源自于心里这说不出缘由的愧疚,源于那种潜意识里对于世界起源之时就结下的缘分的珍惜,但提起墨蛟,白龙从来不作他想,毕竟当时初遇,墨蛟自炎垣尽头的深渊而来,狼狈不堪的模样就如同一只普通的开启了灵智的妖兽一般无二。这回溯记忆的过程结合了陌君的话,就像是在否定白胤晨作为龙神的权威,他越想越觉得腹中一股无名之火,他攥起拳头抗声道:“可是我明明……我找过了,那个山洞只有我和曦儿,我们从那诞生之地苏醒离开之际,身边一个活物都没有。”
“既然你不信,那算了。”
陌君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结果,并不觉得什么,只是他从来也没说过这么多的话,觉得心力交瘁。“继续。”
白胤晨却那里肯干休,他黑着脸色,强自压下怒气才续道,虽然不愿意相信,却怎能眼睁睁放过这机会,这心结不解开了叫他以后如何面对烛龙和墨蛟,总有一天非把他也逼疯了不可。不知是因为龙神的暴怒还是龙荒气候本就无常,原本澄净的夜空一瞬间就被乌云吞卷阴沉下来,溽热潮湿的大风呼啸,陌君这屋子没了屋顶,里面的桌子板凳在刚才也被陌君撕得七零八落,这一下都要被卷走,白胤晨并指连点,向天空一指,一道金色封印如同穹顶罩住了整个小屋,屋内登时就安静下来,“今天你必须把话说清楚,如若不然——”“白胤晨!”
秋琳琅回头,压低声音却透着不容忽视的强势,陌君话说到这里,很明显事情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可这白胤晨竟然动起脾气来,她震慑了白胤晨一眼,摇了摇头,示意他收敛些。白胤晨自然不惧秋琳琅的威慑,却也因此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抿了抿嘴角收了威赫,深呼气了几下平复情绪:“抱歉……多谢琳琅。”
秋琳琅见状又回过头去,关切的看着陌君,而站在白胤晨身边的夏暝邪也放松了下来,可见自白胤晨动怒之时她就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眼下虽然情势缓和,她也依旧冷冷的盯着白胤晨。“是我急躁了,可我十分确定之前没有见过你,这一点,我绝对不会记错。”
白胤晨勉强压下了火气,却也只能保持这样态度了,这件事上,他决不允许被人胡言戏弄,搬弄是非。光芒闪过,将白胤晨阴郁铁青的脸照的分明,陌君指了指天空天空,忽而微微勾起一个笑容:“如何,可曾想起什么?”
白胤晨费解的绷着脸,随着陌君的视线看过去,外面瓢泼大雨如同厚重的水帘浇灌,蓝紫色的闪电隔膜着交错闪烁,勾勒出云海山川,他忽然想起陌君见不得光,回头一看果然秋琳琅在帮他蒙着,白胤晨伸手一挥将封印又加一层黑幕,外面的景色一下子暗了,白胤晨绞尽脑汁也不知道墨蛟所指何意:“……你指什么?”
“这天气,这闪电。”
陌君低声慢语,一字一句却说得极清晰,这时又是一道闪电划过,由于有遮蔽并不刺目,只是恍惚能看到陌君惨白的脸,映着紫光犹如鬼魅,“和你出世那一天,一摸一样的景色。”
陌君起身拉着秋琳琅走到白胤晨身边,飘起来和白龙平视,如同鏖战当日伸手指点在他额心,白胤晨知道他的意思,颔首同意了,果然景色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白胤晨顺便将秋琳琅和夏暝邪也如同当日的祝野垣一样请了进来。果然也是恶劣的雷雨天气,甚至连朦胧的景色都仿佛无差,似乎处于一个山洞,四周都是岩壁,上面是一小方近在咫尺的天幕泼洒着雨露,白胤晨觉得一阵阵窒息感,如同真的被雨水淋头凉的透心彻骨,这个场景……这个场所,他肯定不曾见过,为何,可又为何有种惊人的熟稔感,就好像是在梦中又或是前世看过千百万次的感觉,他急喘着四处张望,全然忘却了这是陌君的记忆,自己再怎么看都是无用的。如同察觉到他的疑问,画面中的视角突然从天空转还投向身下,白胤晨倒吸一口凉气,那里……那下面深处隐约有一枚龙蛋,他当然知道那是龙蛋,因为……那是白龙自己的龙蛋,他虽然没有见过完整的样子,却见过蛋壳,这是天地造物自然维系,白龙可以肯定绝无错认。白胤晨刚想要说什么,却被咔嚓一声巨响打断,画面如同曝了光全白了片刻,一道闪电精准的从小小天窗劈入,刚好正中下面白龙的蛋壳,白胤晨身子抖了一下,登时醍醐灌顶,没错,他好像确实是这样出世的,当时他吃了口蛋壳壮壮胆子才开始搜寻与他一同降世的同伴,这才在下面洞底找到了妹妹的蛋,所以说,墨蛟是在他上面?怪不得小白没有察觉,想必是离的太远,只有处于中间的自己才能同时感应到他们两个,可他看过上面,并没有什么生命的痕迹,更别说一枚龙蛋了。四周场景只是定格了短短一瞬,忽然陷入一片天旋地转的混乱,就像是被塞进了桶匣内翻滚不停,怎么了?这是怎么了?白胤晨三个人面面相觑,这场景太过逼真震撼,他们如身临其境互相搀扶着避免头晕摔倒:“小墨!陌君!怎么回事啊?”
秋琳琅抱着夏暝邪扶着白胤晨,焦急的四处张望呼喊。陌君在自己的记忆中并不能现身,所以只有他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平静的地响起:“那道天雷助白龙出世的同时恰巧击断了我栖身的枝丫,我便随风卷走了。”
果然适应后的确如陌君所说离开了山洞投向了天霾,转眼就是万丈高空俯瞰,虽是如此,记忆中的视线却还是牢牢地紧锁在那小小的山洞处不肯移开,白龙三个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墨蛟当时深刻入髓的执念和不甘,却又只能万般无奈的远去了。“接下来辗转漂流的日子我跳过。”
画面停滞了一下,陌君淡淡插了一句,景色如洪流般快进过交错的春夏秋冬周而复之不知多少遍过去,依稀能分辨出时而在水中沉浮,时而携巽风而行,直到一道巨大的裂谷横亘在前,才终于放慢了速度,夏暝邪惊呼一声,攥紧了秋琳琅的胳膊,她一下就认出这是深渊。早年间深渊尚未被大海淹没,百川集纳奔流汇聚,天上风云亦倒卷着被吸了进去,墨蛟的蛋自然不能幸免,似乎是从天上被硬生生的拽住,呼啸着一头扎了进去。秋琳琅在下坠的过程中本能的睁眼,刚巧就看到了自己幼年的身影趴卧在缝隙边缘微妙的一点平衡处,她恍然想起当初正是看到一个裹满了泥泞的圆滚滚的东西掉下深渊,才一下子顿悟了自己的使命,不能让上面的活物下去,不能放下面的东西出来。墨蛟的蛋没有片刻停留,下坠的过程似乎又被陌君加快省略掉了,几个停驻的画面闪过,直接砸在了一根突起的羊角上。“啊!”
夏暝邪指着大喊一声,“那是我啊!”
蛋壳砸在羊角上终于裂开,夏暝邪摸摸头顶终于也想起来了,连珠炮似得将后面的事情说了出来:“对对,我说我怎么看你不顺眼来着,我那时候还没到苏醒的时间,是活活被你砸起来的!然后我就追着你……”“嗯,你差点把我吃了。”
陌君见夏暝邪替自己说了,也不愿意给他们看自己狼狈逃跑的画面,便收回了记忆。“不过,你蛋壳上缠着的破草叶子可真是相当的美味呢。”
夏暝邪想起旧事,觉得跟陌君更加亲近了些,亲热的把他拽过来笑着。陌君暗自叹了口气,这女人居然只记得吃的而已:“什么破叶子啊,那是我托生的神木,不是世上寻常树种。”
“和你后来种出神树的是一样的?”
“对啊,你把树枝吃了,我当时身上还粘着一颗种子。”
后来被白龙封印,他就将那种子种下,不然普通的树种,就算再怎么以精血浇灌,也不可能长成贯通炎垣的巨泰,他看了一眼身边的三个人,夏暝邪目光灼热,秋琳琅恍然大悟,而白胤晨却始终没有开口,脸上的神情说不出的复杂,陌君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神色平静的起身。“做什么?”
秋琳琅一把抓住他。陌君不出声。“事情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你若是还要去深渊,我可不许。”
秋琳琅把他按着坐回床上。陌君看了一眼秋琳琅,也理解她作为深渊守卫的立场,也就没有坚持,可他身前的白胤晨始终都皱着眉头黑着脸色,夏暝邪见天色不早,上前推了推白胤晨:“喂,回神了。”
白胤晨回过神来,只是看了屋里的人一眼,若有所思的起身出了房门。“嘿,这人有意思啊,怎么丢了魂儿似的?”
秋琳琅安顿好了陌君,嘱咐他好好休息,便带着妹妹离开了。后来仅隔了一天,陌君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好在他信守诺言,每半个月左右都会回来一趟,秋琳琅能够感知到墨蛟没有去深渊,也就不好再干涉了。瞭州墨池宫虽已经破败,但并没有荒废,因其也算是个灵气汇聚的地方,已成了个养伤的处所。当日金复回救了重伤的洛循川后,路上遇见了昏迷的玄镜溟,又亲眼目睹了圣兽显形铸了擘天封印以稳住炎垣不致支离,当下心中震动,将洛循川和玄镜溟安顿在墨池宫中后,又出去寻了龙暮枭、赤维珺和碧月如三人的尸身回来,但苍逸然的尸首却遍寻不见,却也无奈,只能接着寻找。洛循川被金复回救醒了之后设法搜寻了几人并圣兽的魂魄回来以封印储存,又等到蒲清鸣身体康复来为暮枭几人还了魂魄,无奈圣兽肉体已融入天地,再没有办法,蒲清鸣只得去了云兽山庄,带了些幼兽回来,将圣兽魂魄暂寄于幼兽体内,只等有了合适的圣兽躯壳再行转魂,便请金复回洛循川两人留意看护,洛循川自然没话说,金复回也是仗义之人,只是腾蛇别扭,可又胆小怕事,只能凑凑合合的跟着一块照顾。后来镜溟醒了,却因为玄武脱出和以精气饲喂蛊王导致功法尽废,只剩个多病的孱弱身,腾蛇反而来了精神,每天认认真真的给镜溟煎药渡气,半年来竟也有了些起色,再后来暮枭等人也陆陆续续的醒了,镜溟也能随着一块照顾,又因为与他们亲近,故而几人语言行动都是镜溟指教,圣兽似乎还有着复生前对几个少年的亲近感,几只小家伙毛绒绒的在几人身边挨挨蹭蹭的,唯独镜溟被蛇盘着颈子,而那龟稍碰一碰就一缩脖再不动弹。且说这一日,暮枭又是被小白虎舔醒的,若说这墨池宫色色都好,深处还有温泉可驱他阴灵缠身的寒气,唯独可厌的就是一丝儿阳光都投不进来,抱起小猫似缠人的白虎出去晒太阳,阳光晃得眼睛疼,他便躺下了把小白虎搁在眼睛上。“暮枭,头发长了,我给你剪剪吧?”
镜溟拿了剪子上山顶来。“嗯……好。”
坐起身来,暮枭吹了吹垂到鼻梁子上的额发,怀里抱着的白虎哼哼唧唧的翻了个身摊着要摸肚子,暮枭无奈,在他软乎乎的肚皮上抓挠,把个白虎崽子抓的四爪蜷缩着不住呼噜。“这几日可好些?”
镜溟两指夹起他的头发,小心的修去了一截,看了看长短,又剪了剪。“嗯,好些了。”
暮枭看着不远处蹦蹦哒哒的两只雀,兴致勃勃的歪了头仔细看着。“别动,仔细剪豁了——可会梦见什么?”
“我今日,算是知道你当初所感,虽有些感慨,却也只是南柯一梦,再无亲身经历的欢愉痛楚……”暮枭仰头去看镜溟,“镜溟,你当日……”“不提也罢,”镜溟微笑,“我这些日子只担心你想起来那些事,恐怕着恼。”
暮枭被太阳晒着,镜溟剪头发的手又轻,只觉得昏昏欲睡的要迷糊过去:“又哪里可恼呢……你早不是当初那个玄镜溟,我也早不是当初那个龙暮枭,何苦来的。”
“别睡,若头乱动,我只拿刀给你刮个秃头。”
镜溟扯了他脑后蓄起的小辫子一下。“可有逸然的消息?”
暮枭揉搓手里的白虎,打起精神来问。镜溟的手顿了顿:“没消息,也不知怎么样了。”
暮枭也不急,只是神色淡淡的,语调里一点起伏也没:“等我好了,我也去找找吧,好歹,朋友一场。”
镜溟听了只觉得心里莫名的悲凉,他把暮枭的发辫打开,梳理顺了重又扎好:“是啊,朋友一场。”
身后维珺月如两人默默的过去,一人抱了一只雀在手里理顺羽毛,坐在那里望着天发呆,镜溟给暮枭的头发也剪完了,拍了拍他身上的头发屑,又去看维珺两个:“你们这两天可还好?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维珺笑的倒还是开朗如旧,肩头的小朱雀拍打几下翅膀窝下来要睡了,尖尖的嘴儿埋在翅膀里,维珺摸了摸他的头顶:“挺好的,只是有些不一样……”“不一样?”
维珺偷眼看了身边用小米给雀儿喂食的月如,转回头又摇头叹气,笑容里带了点苦涩:“不一样……”当日醒来的时候就与这女子躺在一处,便觉得奇怪,渐渐地恢复了记忆之后知道她与自己是爱人,那感觉就更加奇怪了,曾经的同生共死互生情愫遥远陌生的像是上辈子的事,维珺是如此,月如又何尝不是,两人时常就是坐在一处发呆,连互相说话都很少,又因为情歃束缚,两人稍有离心离德的念头便心痛晕眩,只能暂息了一切想法,听镜溟的话整日相处在一块。镜溟恍惚懂得,就连暮枭对曾经那么重视的伙伴的感情都有所不同了,他们俩曾是至亲夫妻,那样的感受自然变化更大,但是为了两个好不容易复生的人不再出意外,镜溟也不得不让他们整天在一块:“月如呢?”
女孩愣了愣:“嗯?哦……我挺好的,只是时不常还会头晕,还有……”她扭头看了看从墨池宫上来的洞口,冲镜溟笑了笑,“我还是会迷路,上次去洗澡,找了好久,好在你和复回关了所有的机关,不然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可惜我们都是男儿,不然就能跟你一起去了。”
镜溟无奈摇头。维珺笑:“我还记得路,下次我带你去,你洗完我洗就正好了。”
“……好。”
月如脸微微红,“多谢你。”
维珺心里舒坦起来,把玄朱抓在手里顺毛,玄朱被吵醒,不爽的啄他。镜溟正起身,忽然身后一阵风声,他虽感觉得到,却没那个功法能躲开,只好被人拉住了胳膊:“你自己还没怎么大好,就又管起别人来。”
“腾蛇你放手。”
镜溟皱着眉头打算甩开,他最讨厌腾蛇顶着复回的脸在自己面前做出一副关怀之态来,“赶紧把复回放出来,我懒得见你。”
腾蛇拉着镜溟往回走:“你少晒太阳为宜,走走走,跟我回去。”
腾蛇打从见了复生的镜溟,心里便有股子争强好胜的心,想要把这个原本属于自己的作品夺回来,可镜溟只是复生,宛如转世为人,并没什么人霸占了镜溟不让他重新回到腾蛇身边,所以腾蛇纵然恼火,却又不知道该跟谁出这股火好煞性子,只好听复回的话,笨拙的去想办法好好照顾镜溟,让他开心。“放手!”
镜溟气急,小蛇从袖子里钻了出来咬了腾蛇一口,腾蛇吃痛松手。“又不是几世的仇人,怎么这样?”
腾蛇不爽,从袖兜里掏出个药膏来擦了擦伤口,那蛇带毒,自从被咬过一次,复回便叫腾蛇揣了解毒的药膏以备不时之需了。镜溟只是因为记忆本能的讨厌腾蛇,可他早已立志忘却前尘,此时若以此为理由也有些说不过去,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拒绝腾蛇的好意,故而镜溟瞪了他一眼,转身回去了。腾蛇屁颠屁颠的跟上了。“他俩倒有趣儿,腾蛇那样一个神通广大的人,竟然被镜溟降服得这样。”
月如笑。“就是的,也就是咱们知道他俩的底细,不知道的还以为腾蛇是奴,镜溟是主了。”
维珺摇头。暮枭慢慢睁眼:“因果报应,错不了的。”
维珺月如看着暮枭,若有所思。忽然空气中泛起一阵水波,暮枭反应极快,立时起身眯眼警惕,只见是洛循川带着龙御奢出现在原地,暮枭看见龙御奢时疑惑的皱起眉,龙御奢也同样疑惑的歪了头。“他是谁?”
月如被龙御奢带来的强大威压吓得不敢动弹。“似乎见过……应当……不是坏人吧?”
维珺下意识的挡在月如身前。镜溟气喘吁吁的从墨池宫中跑出来,他身后跟着怕他摔倒的腾蛇,可腾蛇一见是龙御奢瞬间收束精神力,将金复回推了出去,金复回不解的在脑中问:你怎么了?腾蛇怕的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味的摇头。复回无法,只好上前叫洛循川:“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一早洛循川说是去龙荒看看秦青的伤势,去了没多久就带着龙御奢回来。洛循川看着另一边对视的父子俩,无奈的摇摇头:“那边说是要把他们接过去好好调理,毕竟天地灵气所钟都在龙荒,对他们也有好处,更何况……”洛循川指指身后,“就算是死而复生,那也是正儿八经的龙孙,哪有不带回去道理?又是龙御奢的儿子,便让我带他过来了。”
“可是他们俩……全都是还魂复生,要怎么相认啊?”
复回看着龙御奢小心翼翼的去摸暮枭的头,却被暮枭下意识的闪开了。“血缘吧,鬼晓得。”
洛循川撇了撇嘴,“你要跟着一块去吗?”
“我无所谓啊,关键是腾蛇不肯。”
“啧,麻烦。”
洛循川不耐烦的。龙御奢和暮枭父子两人对视了好一阵子,暮枭总算开口:“你是……我爹?”
龙御奢点头。“那,你是龙子?饕餮?”
“是的。”
龙御奢的记忆里暮枭是个个头只到自己肩膀的少年,现在已经到了自己的鼻子,他伸手抚摸暮枭的头发,“跟我走么?”
“去哪?”
暮枭接受了龙御奢的抚摸,但没有想象中的不适,反而觉得心中温暖起来,他温顺的低下头。“龙荒,你爷爷诞生的地方。”
“爷爷?”
暮枭歪头,心口一阵温热,这就是血缘么?还真是神奇啊……暮枭点点头,“好。”
“你的朋友们呢?”
龙御奢还有着隐约疤痕的脸上挑起一个温和的笑容来。“可以吗?”
暮枭谨慎的问着,得到龙御奢肯定的答复,他才扭头去征询维珺月如的意见。龙御奢看向洛循川:“你们呢?”
洛循川有些犹豫,镜溟倒是痛快的答应了,他一答应腾蛇自然按捺不住,复回肯定不会拒绝,维珺和月如对视了一眼,有点尴尬的扭过头去,想了半天,也只好答应,毕竟他们现在的情况根本不适合单独生存,没有人照顾指导,他们很可能会死于非命,尤其是还有两只幼兽,它们体内的圣兽魂魄还要请龙子帮忙。洛循川一见众人都要去龙荒,他自己一个人也没什么意思,龙御奢又大伤初愈,瞬移不甚熟练,只好跟着一起去了。几人落在龙荒别院门口,暮枭觉得自己现在的情绪跟自己记忆中第一次去白府时很相似,但当他踏入那个并不华丽的院门时,迎面而来的几股混杂的强大气息还是让他下意识却步,而维珺月如和镜溟干脆又退回门外,镜溟挡在两人身前,却也是脸色发白。“来吧,没事的。”
龙御奢站在暮枭面前,朝他伸出手。暮枭犹豫片刻,拉住了龙御奢的手:“这里就是龙荒了吗?”
“这片土地才是龙荒,”龙御奢回头示意洛循川带着那三个人类跟上,“这里不过是以前的居所罢了。”
暮枭抬头四顾,只见此处比起去过的富丽堂皇的白府来,简直称得上平庸,穿过门厅,六间屋子围成口字型,中间一棵巨大的树,亭亭如盖,郁郁葱葱,翠叶欲滴间开着如莲的大白花,空气中满是幽微的香气,穿过旷野的风烈烈而来,花瓣纷乱落下,暮枭伸手去接,只见那一片洁白细腻如羊脂玉,凑到鼻端还有股甜香:“这是……?”
“龙荒木……”龙御奢笑,“你爷爷当年给它的名字,只有这一棵。”
他看着那花瓣,忽然眼前闪过一只以龙荒木花撕折而就的蝴蝶,他皱了皱眉,却还是领着几人往里走,“你二伯要看看你们魂魄复苏的情况,先跟我来吧。”
说着他带着几人拐去右手第一间屋子,轻敲房门,听得里面蒲清鸣应了一声,龙御奢才推门带人进来,“二哥,他们来了。”
蒲清鸣点头,起身却先撩开龙御奢的额发,查看了龙御奢的额头,见龙鳞与他本身结合的很好没什么异状,才招呼暮枭和其他三名人类到自己身前,暮枭本来有意谦让,可维珺月如依旧处在担惊受怕中,镜溟拉着他俩安慰,反而还是暮枭第一个过去,蒲清鸣仔细的看了暮枭的眼睛,并指点在他额头上留意感应片刻,放心的颔首,见他身后的两人,蒲清鸣温和的笑了笑:“别怕,过来吧。”
维珺有点怯,但当着女孩子的面怎么能畏首畏尾呢,便走到蒲清鸣面前闭上眼睛。“睁开呀,我得看看眼睛。”
蒲清鸣也是为了万无一失,他怕洛循川在收集魂魄的时候混入他人魂魄,若如此只怕这些孩子要受苦了。“哦,好……”维珺睁开眼。忽然自屋里书架后转出个人来,月如一惊,躲在镜溟身后,只见那人正是龙四子狴犴毕澄之,他在书架里翻翻找找:“二哥,我那本记载堪舆之术的书怎么找不到了?”
“我从来没动过你的书,好好找找,许是被你塞到别处去了。”
蒲清鸣查看完维珺,又朝月如招手,月如怯生生的上前。“四哥的书怎么找不到?”
龙御奢过去帮着找,最后在书架的角落找到,“是这个吗?”
毕澄之点头,拍拍龙御奢以示感谢,拿到书正打算翻看,扭头却看见暮枭几个,名动炎垣的毕判官眯了眯眼,忽然开口道:“暮儿面色困倦,且带油光,颈部皮疹,想是体内湿气淤积,来了这里多晒晒太阳,叫你大伯给你号脉开点药膳,维珺右侧腮部红肿,说话咬舌,应是智齿磨舌,找个时间叫朱紫帮你拔了,月如姑娘面上有些红血丝,看来是天生皮肤娇嫩,又常用脂粉,建议多喝些水,多吃蔬果,所用脂粉最好是以自然花木调弄,莫再用那些加了铅粉的脂粉了,院里龙荒木的花朵常年盛开,尽可取用,镜溟倒还好,只是吃的有点多。”
“……”暮枭几人面面相觑,暮枭挠了挠脖子上生皮疹的位置,维珺下意识的舔了舔智齿,月如捂住了双颊,镜溟就狠狠地用眼睛剜身后的复回,复回无辜的摊手,心道把你当猪喂的是腾蛇不是我啊,半晌,暮枭才朝着毕澄之欠身,“多谢四伯……”“四哥你吓到他们啦。”
龙御奢无奈,“日后相处的时间多着呢,帮他们调理身子有大哥,还有个复回呢,你别这样忽然就像破案似的啊,知道的是你在关心人,不知道的以为你验尸呢。”
向来“铁面”之名在外的毕澄之居然温和的笑了笑,晃了晃手里的书转回书架后面了:“不过是看着有些心疼罢了,你们别怕。”
蒲清鸣也笑,摆摆手:“行啦,小五带他们去见见大哥他们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