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小别院,凤凰二人收敛气息落下来时是洛循川率先察觉,他也觉得奇怪,院子里这几个人谁也没特殊到会让凤凰两人一同来探望,洛循川看着眼前两个容颜绝代的人,虽然也是赏心悦目,但始终觉得不自在,幸亏复回及时在一边提醒,叫他别失了礼数,洛循川只好咂咂嘴,带着腾蛇将小别院主屋收拾了收拾,请两位上神入座,镜溟上茶的时候有点慌张的看着两个人的表情,要知道这小别院之中就月如一个女孩子,剩下的都是五大三粗的老爷们,都没心思打理,镜溟是打心眼里担心眼前这两尊大神会不满。凰温和的笑了笑:“你不必忧心,我等只是来看看有缘人。”
有缘人?镜溟眨眨眼,想明白他们要见的是谁了,当下把维珺月如两人叫来,推着好奇探头探脑的洛循川离开了。人类在面对不同于自己的族类的时候总是会觉得紧张,更何况对方是比自己多活了不知多少万年的神,维珺月如两人面面相觑,犹豫了一会月如才慌慌张张的下拜:“见过两位上神。”
“呃……嗯,见、见过上神。”
维珺恍然才反应过来似的,跟着一块下拜。凤神色淡然的挥手,一股气将二人扶起:“坐吧。”
两人战战兢兢的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也不敢坐实了,两人拘谨的连头都不敢抬。凤也表示理解,笑了笑试图缓和这两人的紧张,但似乎并没什么用处两人反而更加窘迫起来,凰摇摇头,示意丈夫让自己来,凤点头,凰才站起身来,拉起了月如的手:“小姑娘,你别怕,我们又不会伤害你们不是么?”
月如迟疑的点点头:“我们身上的情歃,是在上神名义之下签下的,我们知道,只是上神威严,我和他,不得不怕……”凰拍拍月如:“别担心,我们来不过是看看你们复生后,情歃有没有对你们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月如犹豫的看了看身边的维珺,抿了抿嘴:“没、没有的。”
凰挑眉扭头看了凤一眼,后者会意,起身朝维珺招手:“小子,你跟我来。”
维珺愣了愣,虽然他下意识的是不想离开月如,但还是跟凤一块离开了主屋。凰坐在月如身边:“是女人家的事吧?我把他们都支出去了,你有什么不敢说的,就跟我说罢。”
月如张了张嘴,她确实有些难言之隐,可这小别院里外都是男子,若说去龙荒别院里找秋琳琅和夏暝邪,又觉得人家是地位至高的上神,怎么可能会管自己这些人类的小事,一来二去就拖沓了许久,龙荒之上又难以分辨四时年华,她便没再当回事,事情揣在心里也就成了个习惯,也不再想着要找谁说了。可如今被凰这般关切,又被她拉着手如同亲人一般的柔声关怀,月如心里一阵酸涩,眼前的景象像是跟陌生记忆里的某一段重合,那时候的自己还是个小女孩,还在家里,还有个母亲。凰看着月如,有点吃惊,眼前这女孩话还没出口,倒竟先红了眼眶,连忙去抚摸她的头发:“别哭啊,跟我说说。”
月如拿了手帕拭了拭快滚出眼眶的泪水:“上神,我这等小事,原不该跟您讲……只是我、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凰耐心的听她往下讲。月如委委屈屈的咬着唇按住了自己的肚子:“我、我有孕了……”凰倒是不吃惊,她只是稳稳的握着女孩的手:“几时有的?”
月如低着头:“应是我……死前就有的……毕竟我们重生这段日子,我、我并没有与维珺……同房……”凰的脸上反而带了点捉摸不透的笑,她垂着眼睛看着女孩子还带着点伤疤的手,这自然是那一战留下的痕迹,她状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月儿,自从那时至今,已经过了多久,你可知晓?”
一声“月儿”唤的月如身上一颤,她怔怔的抬头看着凰,那样温柔的声音和埋在记忆深处的爱称让她的脑中如同潮汐运行的大海,她呆呆的摇着头:“我、我不知……”凰戴着薄纱手套的纤美指尖在她手心缓慢而坚定的写下一个数字:“二十五年了。”
月如如遭雷击,她瞪大了一双美目,触电一般的抽回自己的手:“不可能!”
她顾不得再保持那些无所谓的礼貌,她霍地站起身来,张着嘴半天,似乎是要反驳眼前的凰,但她终于只是将目光落在自己的肚子上,颤抖的手按住那个只是有一点点隆起的地方,“那他……不可能!我见过怀孕的女子,只是半年的肚子便鼓得如同西瓜!”
凰指着门外:“今日是几月初几?这又是什么时令季节?”
月如顺着她的手指看出去,龙荒的天,一半彤云一半旷朗,彤云的一半飘着巴掌大的雪花,旷朗的一半地上的玫瑰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芽,月如愣愣的转回头,大眼睛僵硬的眨了眨,像是个逼真的娃娃:“……夏至?”
凰摇摇头,一成不变的笑容里带上的难以言表的哀伤,她将月如拉回到自己面前:“龙荒之于炎垣,是孕育文明的起始之地,为了能够供养创始之神,蕴含有这世上最庞大的灵脉,所以四时无常日夜混乱,年月并无明确的分界,青桐也是同理,而我们这些神已通天地,纵然沉睡万年,醒来时也知道时令节气,所以我们才能创造历法,但你们不能。”
月如只是呆呆的。凰慈母一般抚摸着女孩的头发:“月儿,你有没有想过,你,包括你腹中的孩儿,经过死亡、复生还有二十五年龙荒灵气的滋养,你们早就不是人类了。”
月如震惊的瞪大眼睛。“只有神兽之子才会数十年都不会显孕,因为他们的孕期最短的都抵得上一个普通人类最长的寿命,而且……你们都是经过招魂才得以复生,蒲牢仅仅是确认了你们自己的魂魄不曾出错,那你腹中的孩子呢?他现在是否有魂魄,就算有,那是否还是原本你的孩儿的魂魄?”
“不可能的……我……”月如不敢想这么恐怖的事情,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凰及时的接住了从月如眼眶里滑出的泪水:“当真不信?可愿意同我们一块去炎垣一游?”
月如迟疑了一会,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只是我们总该跟循川叔叔和镜溟他们知会一声。”
待月如同几人说过,她被凰带着出了门时,维珺也跟在凤身后,双方四人打了个照面,凤凰二人相视点头,凤抬袖扬手,一道灿金的火云自四人脚下聚起,便如一片巨大的荷叶将几人托起,飘飘悠悠的便向着炎垣的方向而去。暮枭原本是在院中果树下面看书,听见风声乍响,他抬头看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身边的镜溟听:“此番一区,只怕要有变故了。”
镜溟本来跟着复回在院里晒草药,听见暮枭的话不由得疑惑:“怎么能有变故?两位上神自然是万般稳妥的啊,何况他们俩始终都是闷闷不乐,散散心也是好的,暮枭莫乱讲。”
暮枭暗红的眸子冷冷的看着火云离去的方向,合起手中的书放在一旁,弯腰抱起白虎回房:“龙荒四时不与炎垣相同,他们此去,不知好坏。”
镜溟拍了拍手上的灰去拿过那书打算收起来,不过看那书本的样子不像是小别院原本就有的,封皮上“龙荒时历”五个有力的字,镜溟听龙御奢讲过,这本书是毕澄之年轻时总结的另一种判断龙荒年月的历法,并非看日月四季,而是看龙荒上的植被花草,镜溟略略翻了翻,又看着院子地上晒的那些凤麟草,这草约莫三百天成一回,刚刚复回还提起,已经收了二十多遭这草药了,镜溟思及此,不由得心中一乱,他原本想的是维珺月如两人从复生便似乎有了道隔阂,情歃又是不许两人有异心的歃约,两人若是心结不肯疏散,恐怕以后要有变故,可巧凤凰来带二人散心,镜溟本以为是好的,然而若这龙荒时历所述为真,那两人乍然见了时隔二十余年的炎垣,只怕心神震惊,更加不好。复回看着镜溟的神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以为他是在担心维珺月如的安危,笑了笑唤他:“担心什么呢,凤凰二位很是宽宏,又法力高强,想来不多时便回来了。”
且说凤凰这边,维珺踩了踩觉得脚下瓷实,上前一步拉住了月如,皱着眉头打量她的腰身,月如面上一红,推了他额头一下,低声道:“当着上神的面,瞧什么呢……”维珺皱着眉头抿着嘴也不说话,只盯着脚下经过的景色闷闷了半晌,忽然开口道:“我竟不知……怎的不告诉我?”
月如看着维珺,脸上的表情里说不出是嗔是怨,连番变化之后,终于还是漠然了一张脸,淡淡的开了口:“我那时原本是想给你个惊喜,不曾想……”维珺自觉讨了个没趣儿,抿了抿嘴再没吭声。凤冷眼瞧着,似笑非笑的看了凰一眼,脚下略使了使力,火云在一处山顶落下,又使瞬移到了金玥宗门口,也不顾另外两个人之间的尴尬气氛,自顾自的道:“这地方可是你们的故乡了?”
大眼瞪小眼的维珺两人愣了愣,山门倒还是那个山门,只是山门牌楼上的匾额换了一个,不再是曾经老宗师苍劲有力的笔体,而是看起来龙飞凤舞的,若说对金玥宗的了解,莫过于维珺,他歪着头看着那新匾:“谁换的,这字丑的紧。”
此地虽算不上月如的故乡,但也好歹出入多次,她仰着头看着:“若是两位上神所说为真,那么金玥宗换了掌门人,匾额换了也是常事吧?”
维珺却冷笑了一声:“我做掌门的时候都没换匾,谁给他的胆子。”
说罢,他一撩衣摆率先往山门走去,月如连忙跟上。凤凰二人对视了一眼,身上红光一闪,换了身寻常的衣饰,又用斗笠遮住了脸,跟在两人身后。“那、那是……不可能啊!”
守山门的弟子看见一路怒冲冲向上的维珺均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分散站着的几人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的朝着维珺指指点点。“是啊,当初那事一出,他们……不是死了吗?”
“掌门说他亲眼看见……不可能啊……”“后山还有他和那几个人的牌位和塑像呢,怎么会出现在这?”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经过二十余年龙荒灵气的滋养,维珺的五感早就超出常人无数,听见这几个人小声的交谈,维珺冷着脸在他们面前停下脚步:“掌门?现在的掌门是哪个?”
金玥宗这几个守山弟子见了鬼一般齐齐往后一缩,甚至有一个踩空了脚,要不是同门拉住他,他早顺着侧面的石阶滚下去了,看起来像是领头的一个少年攥着剑哆哆嗦嗦的站出来一拱手:“那、那个……掌门是、是白太师伯……”“太师伯?”
维珺眯了眯眼,“白什么?”
“白、白寂河,白太师伯。”
维珺眯了眯眼睛,他记得当年他为了防止大战时发生意外,与月如分别特意给自己的门派留下了一封遗书,具体的交代了自己的身后事,将掌门之位嘱托给了自己信得过的一名师兄凌溪云,但绝对不是白寂河,他只是文宗医药阁的首席弟子,并无治理门派的本事,维珺指着那个领头的:“你跟我走,把事情跟我说说。”
那少年战战兢兢的跟上了维珺,还不住的扭头看自己的同伴,他的同伴们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并无一人伸出援手,他也只得无奈的跟着维珺,在他身边絮絮的把自从当年大战之后发生的事都跟维珺大概交代了一番。原来当年大战之后,金玥宗上下一时群龙无首,维珺留下的遗书确实起到了稳定人心的作用,接受了宗主传位的凌溪云也很快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并开始组织宗内弟子积极的参与了受到波及地区的救援,金玥宗也慢慢的恢复了元气,然而好景不长,凌溪云在一次除夕祭天的时候忽然一病不起,断断续续的养了半年,期间白寂河一直为他诊脉配药,也替他传达一些命令,然而凌溪云终究还是病重不治,而白寂河却顺手接了宗主的位置。“胡来,他如何能做宗主。”
维珺还是了解白寂河的。“说来凌先宗主也是病的蹊跷,”说了许多,这小弟子也总算是明白自己身边这个人并不是鬼,也不是什么恶人乔装,习惯了之后便放开来与他聊起来,“我听我师父说,凌先宗主一直都硬硬朗朗的,就算是二十五年前情势那么紧张,他也没出什么事……”维珺沉着脸色,看着金玥宗主厅,厅前的石柱上拴着一头巨狼,正撕咬着一头猪:“妖兽?”
那弟子笑了笑:“这是咱们金玥宗的主要战力呢,我听我师父说,当初白宗主用它们制服了好多反叛的人。”
维珺攥起拳头,神情越发阴暗:“你去吧,我去见见我这位白师兄。”
他看着那头狼,眯了眯眼,抬手一弹指,那巨狼呜咽一声倒地,周围的弟子们惊呼四散,月如挥手一把火把那尸体烧了个干干净净。“什么人伤我异兽?!”
一声怒喝,从空旷的主厅里传出来,带着回音,好像气势磅礴。维珺向前一步:“我,白师兄别来无恙?”
白寂河已经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年人了,但挺腰拔背,可见他善自保养也不曾荒废功法,他本来是板着脸缓步出门,显然还是要维持他身为宗主的气派,然而当他看见维珺的时候,脚下踉跄了一步,险些栽倒在地,他惊呼一声:“怎么是你?!”
形象什么的全都被抛到了脑后。维珺冷冷一笑:“我记得我当年说过,紫星核、妖兽,这些东西永远不许进我金玥宗大门。”
白寂河抬起颤抖的手指着维珺:“你你你……你不是死了吗!?”
维珺背着手看他:“很不幸,我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