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尤在沈黎的带领下,在平民窟中来回视察。那些衣不遮体的穷苦人家,目光呆滞,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傻子一般,毫无生机。他们甚至会为了一块树皮而大打出手,甚至为了一块草根而互相叫骂。姜尤很是不理解:“人,为什么要吃树皮呢?是因为肉吃腻了吗?”
沈黎苦笑连连:“太子殿下,但凡他们能吃得起饭,谁愿意吃树皮啊?”
说罢,他掏出一两银子,从一个目光呆滞的百姓手中买来巴掌大小的树皮,随后递给姜尤:“您尝尝这东西能不能吃?”
姜尤看了他一眼,跃跃欲试的拿起树皮,咬下一小块细细嚼起来。很快,他脸色一变,费尽的吐出来,沈黎见状,忙将水壶拿来给他漱口。“这是人吃的东西吗?”
他连续呸了几口,将树皮丢在一边:“狗都不吃啊!”
沈黎摊开手:“不吃,就得死。”
想当初,他家中的情况与这些贫民极为相似,家中仅剩五文钱,一家人饿死也是迟早的事情。好在金陵城四周都有山,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挖到野菜吃,运气不好也能弄到树根什么的。但顺天不一样,这些贫民就两条路可以走,要么吃树皮,要么去参加官府的徭役。但徭役也不是那么好参加的,一个月顶天有二十文钱,每日管上一餐或两餐。说是管饭,实际上那种饭与树皮没有太大的差别。那种黑乎乎的馒头,都是用最陈旧的面做出来的,甚至里面还有细小的面虫,而这馒头,也不是让人吃个饱的,每人每天最多三个馒头。徭役本来活就重,三个馒头连塞牙缝都不够的,许多人经常累得两眼昏花,偏偏跑还不能跑。这也是沈黎在仙平的工地上,为什么那些工人死心塌地了。那么好的伙食,简直就是天堂,很多人来了就不愿意走了,甚至佃户的地都不租了,就在工地和作坊内生活了。在哪里都是做工,在仙平县那待遇,天下独一份。姜尤若有所思道:“难怪我之前从未见过这种情况,沈黎,你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吗?”
沈黎拿着水壶背着手道:“出现这种情况,有很多原因导致的。”
“是有贪官吗?”
“贪官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其他原因。”
“那些地主啊,商人啊,都有很大的原因,地主剥削这些百姓,给他们的工钱太少,根本不够开支的,他们干一天的活,便能吃一天的饭,不干活就没饭吃,现在正值春季,很多地方都没活可以干,所以他们没饭吃,商人又趁机哄抬粮价,能吃得起饭的,只有中高产的家庭,这种小产家庭,根本吃不起饭。”
姜尤叹口气,这种情况,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便询问沈黎道:“你知道怎么让他们吃得起饭吗?”
沈黎苦笑一声。让他们吃得起饭,首先得有足够的工作岗位。如果没有大兴土木,根本不足以创造工作岗位给这些穷苦百姓。而且这是农业时代,不是工业时代,工作岗位本来就很有限。就像朝廷的官位,很有限,今年春闱高中的学子们,别看他们现在这么开心,再过一两个月,他们也该头疼了。人人都想做公务员,但很多人高中后,朝廷没有足够的官位给他们,只能处于待业的状态。顺天城内的消费又极其高昂,等他们身上那点盘缠花完,迟早过上清汤寡水的日子。或者“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说法,更适合古代。在现代,即便再穷,只要老老实实进厂,至少饿不死,但在这个时代,是真的会饿死人的。这也是时代的悲哀。“沈黎,你还有多少钱,都买了粮食送给他们吧?”
姜尤忽然可怜巴巴道:“他们这也太可怜了。”
沈黎瞪大眼睛,妈的这都是老子辛辛苦苦赚来的黑心……呸,血汗钱,给他们我吃什么?而且你这个太子殿下,貌似有反骨啊?那要是将来你做了皇帝,听到哪里有灾民,是不是一言不合就抄了大臣的家?他语重心长的拍着姜尤的肩膀道:“太子殿下,臣的钱,都是臣辛辛苦苦赚回来的,你也看到了,而且,你给的起他们一顿饭,那你给得起十顿饭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人一千多顿饭,你掏得起吗?““可是,我现在就想让他们吃的上饭。”
姜尤是打定了主意从沈黎身上捞点钱出来。沈黎无奈,从怀中将一沓银票给了他:“这是我所有的钱,一共是两万两,其他的钱,都给了陛下了。”
“那你的作坊也可以变卖……”他差点没一口喷出来。您这不要脸的精神,到底是跟谁学的?“殿下啊,您管的了他们一顿饭,但是管不了他们一辈子,臣的钱也是臣冒着大不韪挣回来的,要不您试试用自己的钱?”
姜尤攥着银票,长叹一声:“我没钱啊。”
“那你就不能用我的钱。”
沈黎正色道:“你想想,四大家族有多少钱?为什么陛下不找他们要?”
“父皇,不敢?”
“不是不敢,是没有正当理由,他们可以说自己没钱,而皇帝陛下没有好理由的话,是不可以动他们的资产的。”
“先帮他们一天,其他的再说吧。”
说罢,姜尤拿着两万两的银票,在城中各处购买包子,并且送到了贫民窟。最近的包子也涨价了,从原先的五文钱一个,涨到了十五文钱一个。衣食住行,食物是百姓之本,这些贵族把控了粮价,便是把控了整个大渝的命脉。上万个热气腾腾的包子送到贫民窟后,百姓们一听是免费赠送,顿时都疯狂了,开始了哄抢。很快,包子发放完了之后,姜尤坐在屋顶,看着那些百姓心满意足的吃着包子,他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畅快感。“沈黎,你说,一个皇帝要做的,是不是就是这样?”
“是啊,让天下每个人都吃上饭,自古以来,没有几个皇帝能够真正做到。”
沈黎笑道:“这事是最简单的,也是最难的。”
“可我,不想做皇帝,做皇帝太累了。”
姜尤见过姜承龙整夜整夜的批阅奏折,却还受制于那些大臣,又活不长,做什么都有文臣谏言自己,当真憋屈。“那你有没有想过,皇帝一位,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谁爱求谁求去。”
“殿下,你已经明白,那金灿灿的龙椅,不仅仅是权力,而且是责任,坐在上面,便如同泰山压顶,整个大渝所有事情,都得你去掌管。”
“是啊,责任重大啊。”
沈黎笑眯眯的说道:“你有这种想法,就说明你将来不会是昏君。”
“再说吧,孤要去赚钱了。”
姜尤坐起来拍拍屁股道:“还有一万三千两银子,不知道够他们吃多久,但是,我一定要让他们吃到饭!”
“这钱,算是我找你借的,两万两而已嘛,咱们再赚回来。”
“沈黎,你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够赚到钱吗?”
沈黎却反问道:“殿下真的不觉得商人卑贱?”
商人卑贱一事,基本上都刻入所有人的骨子里,身为皇室皇子,居然下海经商,这要是传出去,笑掉天下人的大牙,所以姜尤必须要做好被朝堂所有人指责的准备。姜尤摇摇头,目光中透露一股坚定:“这世上,没有什么职业是真正卑贱的,卑贱的是人,若是我赚的钱,都用来救济百姓,那我就不卑贱了。”
“说的好!”
沈黎竖起大拇指称赞道:“你想做生意,那我便为你提供一些配方,你慢慢就会知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意思了。”
说罢,他便拉着姜尤,去贫民窟寻找地皮,建造作坊。有了在金陵城中做生意的经验,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他们先在城北贫民窟中,以三千两的高价租来一大片的地皮。城中达官贵人许多,对于酒水的要求也极高,想来仙平出来的酒水,根本就不够卖的,他便在顺天做个大作坊,招揽几千甚至上万个工人,这样可以解决许多民生问题。即便酒水生产过多,到时候也可以销往草原地带。姜尤也是干的风风火火,这些日子夙兴夜寐,每日将全部心思都扒在作坊上。沈黎将酒水生产流程都给他了,现在就是让他自行建造和生产。姜承龙几日不见太子,便叫来万江楼询问。万江楼拱手道:“太子殿下,在做作坊。”
“什么?”
姜承龙歪着头一脸奇怪道:“你是说,他真的在做生意?”
“是的。”
“行吧,做生意总比玩蛐蛐要好,沈黎呢?他在干什么?”
“他在教太子殿下做生意,他们在城北半山坊内,租了一大片的地皮,用来建造作坊,收纳穷苦百姓。”
姜承龙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这小子是打算解决贫民窟百姓的吃饭问题啊。”
知子莫若父,即便是太子殿下平日里赌蛐蛐,他也没太过放在心上,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儿子之所以拒绝皇位,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了。他嘴角扬起一丝幅度:“既然如此,半山坊封给你又有何妨?”
……三月春风杨柳,外面柳絮纷飞,宛若鹅毛大雪。半山坊内却是一片生机勃勃,工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那些孩童再也不负之前的愁眉苦脸,那些女子脸色也红润许多。姜尤笑眯眯的坐在屋顶上,看着远处工人正在修建的灶台以及作坊,心里泛起一股满足感。“殿下,截止今日,您可是欠了我三十二万两银子了啊。”
沈黎从下面上来,拿着小本本道:“您摊开这么大的一个宏图,万一玩砸了,那可就真的砸了啊。”
“这图纸是你给的,工作台也是你设计的,玩砸了你得负全部责任。”
“殿下,在这场改革中,我只是起到一个谋士的作用,主要还是您坐镇。”
姜尤笑着起身揽住他的肩膀:“沈黎啊,以前我觉得,天下最好玩的事情,莫过于斗蛐蛐,自从你出现后,一切都变得有意义起来,你真是我的良师益友啊。”
“希望你将来做了皇帝,也不忘初心吧。”
“这是哪里话,将来我做了皇帝,你必定是内阁首辅。”
见沈黎不太感冒的样子,他奇怪道:“内阁首辅都不满足?”
沈黎扁扁嘴:“您看我像是能做内阁首辅的样子吗?你不想做皇帝,说的像是我想做大官似的,太累了。”
姜尤哈哈大笑。很快,万江楼带着一个小太监从轿子上下来。“太子殿下,陛下有旨意。”
两人对视一眼,姜尤皱着眉头,不会是父皇觉得做生意不好,然后要让我回去吧?但旨意来了,不接那便是抗旨,即便是太子也不敢这么干。“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姜尤,秉性纯良,为国为民,近日在半山坊所做之事,朕有所耳闻,遂将半山坊交由太子姜尤治理,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钦此!”
姜尤一愣,万江楼嘴角出现一丝笑意道:“殿下,还不快快接旨啊?”
他连忙谢主隆恩。他有些不可思议的挠挠头道:“父皇,就这么放心我?”
万江楼看向一旁的沈黎。说是放心你,不如说放心沈黎。这小子治理的仙平县,陛下他可看在眼中的,正好京城还有贫民窟,一来历练你,二来让这小子帮忙治理一下。沈黎也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苦笑耸耸肩:“我会好好辅佐太子殿下的。”
半山坊,是三个坊合为一处的,占地面积极大,差不多有仙平县的一半,之所以这么多年没有改善,一来是处于边缘地带,其中小偷小摸的情况很难治理,二来是朝廷没有足够的资金改善这里。现在将这里交给太子殿下,也算是一份考卷。做得好,太子殿下自然被朝中大臣看重,而太子殿下也可以顺理成章的还是入主朝堂,参与议事。做的不好,便是他这个少师,成天带着太子殿下厮混,你看都把咱的太子殿下带成什么样子了?难搞哦。沈黎抓抓头发,一阵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