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旱情严重。 只不过这一阵子,整个红星公社、乃至于整个荣威县的各个生产队的社员们,都在积极的扑灭蝗虫。 由于这一场蝗灾来势猛烈,虽说持续的时间不长,但蝗虫对地里庄稼造成的破坏,那是非常严重且迅速。 而且蝗虫对庄稼的祸害后果,是非常直观、是非常让人触目惊心的。 而旱灾则不同。 旱灾对生产队里的庄稼,所造成的伤害,它是一种很缓慢的过程。 所以, 现在忙着扑灭蝗虫的社员们,他们暂时,还顾及不到引水抗旱的事情。 罗旋做事情,向来喜欢比别人领先一步,善于未雨绸缪、提前布局。 这次正兴大队,抽调大量的人力物力,全力以赴的新修水渠。 刚刚开工的时候,这一举动还被别的大队的社员们,给好好嘲讽了一番:“永兴水库都还没修好,修水渠来做啥? 而且现在大家伙手头上的粮食,这么紧张,这振兴大队的人。却把宝贵的粮食,给浪费在毫无意义的工程上面...” “就是呀!等到下半年水库竣工,公社里面自然会组织人手,将引水渠修到各个大队。 到时候,大家伙只需要把本大队的小渠沟,给修通了就好。 有公社的资源不用,偏偏要浪费自己大队的钱粮,去搞这些没名堂的事情? 真是钱多了烧的,还是粮食多了吃的撑的?”
一般来说, 这个时期每年到了冬天,公社和县里面,都会大规模的召集生产队的社员们,去出义务工。 然后由这些免费的劳动力,去开展一些,最基本的农业基础设施建设。 除了正兴大队以外,其它的那些生产大队,都抱着一种等,靠,要的思想。 他们觉得:反正都是要出义务工的。 干脆就等到了冬天,由公社来出面修建水渠,不就行了? 要是光靠自己生产大队,组织人力物力去修建水渠,那样的话,成本就会高出来很多很多。 而建设成果,还要与别人分享。 所有的生产大队社员们,心里都觉得太不划算,认为自己亏得太慌了... 等到后面,旱灾越来越严重的时候。 正兴大队新建的引水渠,所途径的那些大队的社员们,这才开始有点回过神来。 他们才开始意识到了,这条农业血脉的重要性。 只不过, 后来因为蝗灾爆发的太过突然、并且来势凶猛,这就使得那些大队的社员们,暂时就顾不上理会这条引水渠了... 罗旋带着以纱巾蒙面的拓海丽,沿着已经初步成型的灌溉渠,一路往永兴水库方向走。 刚刚走出去还没有一里多地,二人便赶到了施工现场。 这条水渠,最开始是从永兴水库副堰,联通了那边的主渠开始新建的。 现在既然走出去一里多地,就能走到施工现场。 那就说明,这条水渠即将完工在即。 工地上。 黑压压的壮汉们,正打着赤膊在那里忙碌不休。 其中有开挖地皮、负责土方工程的。 有用锤子、凿子,在那里艰难的开凿碎石、页岩的。 还有那些干重体力活的人,他们正抬着一根根条石,负责加固引水渠的边缘。 “怎么这么多人?”
见到眼前的情景,罗旋不仅微微感到有点吃惊,“大队的社员们,不是都回本生产队,忙着去扑灭蝗虫了吗?这些人又是从哪里来的?”
现在在工地上,负责盯着工程进度的人,是正兴大队的妇女大队长。 她们前一阵子组织了一帮“铁娘子突击队”,也来到工地上,支援这项工程建设。 但如今, 生产队里的蝗灾严重,所以那帮子铁娘子,也都各自回到她们的生产队,忙着消灭蝗虫去了。 只留下妇女大队长,在这里。监督工地上、雇佣而来的匠人们干活。 听到罗旋这么一问, 妇女大队长,指着工地上黑压压的匠人们解释道,“按照原来的计划,我们组修建水渠的主力军,是本大队的社员们。 这就相当于以工代赈。 也好让咱们大队的社员们,能够得到一些口粮。 但有一些比较重的体力活,还有些技术性比较强的活,才从外面雇上一些匠人。”
妇女大队长道,“罗旋你也知道的,现在我们的社员,大家伙儿都得去忙着扑灭蝗虫。 但按照大队长彭志坤的命令,这条水渠的工程,是绝对不能停工的! 所以现在工地上,又多出来了不少外面来的匠人,在帮着我们干活。”
罗旋问她:“加快水渠施工进度,这是对的。但这样一来,原本计划的粮食份额,能够用吗?”
“够!”
妇女大队长,回答的非常肯定,“现在工地上90%的匠人,他们只吃一顿午饭。 而不用给他们额外发口粮,也不用给他们发盐巴、豆瓣钱。 这样一来,我们就能节约下大笔的粮食,还有现金。”
罗旋听完妇女大队长的解释,一时间不由眉头紧皱、心中矛盾万千。 工地上这些壮汉,竟然仅仅只贪图中午那一顿饭,就愿意来干这种重体力活? 这就说明外面的粮食形势,恐怕已经严峻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程度了... 好卷! 不要工钱,不要报酬。 就一顿饱饭,这些壮汉们,都愿意争先恐后的、来帮振兴大队新建引水渠?! 罗旋心中不禁暗自感慨:实在是太卷了... 因为按照以前, 自己和大队长彭志坤他们合计的方案:每一位本大队的社员,前来工地上干活,每天中午管一顿午饭。 因为新修的水渠,是有利于给自己的生产队增产增收的。 所以正兴大队的社员,他们到工地上来干活,是带着一些强制性的。 由不得他们讨价还价。 但如果是外面来的匠人,人家并不归正兴大队管。要是不图点好处,谁会来帮忙干活? 所以, 从外面请来的这些匠人,正兴大队不仅要给他们管一顿午饭。 而且每天,还要给他发1斤由玉米、和大米掺起来的杂粮。 以便让人家,拿回去养家糊口。 只不过新修水渠,需要的人力众多,而正兴大队的存粮,也极其有限。 所以在兴修水渠的过程当中,正兴大队会严格控制,外从外面请来的匠人数量。 按照罗旋的设想:与其在外面多雇人,还不如多尽量的多使用本大队的社员。 这就相当于变相的、用粮食去补贴等生产队的社员们。 以帮助他们,顺利熬过这段艰难的日子。 现在这个时期,请人倒是非常的容易,报酬也给的极低。 可问题是:要拿出那么多的粮食,去给人家当工钱,那可就有点难了... “这样做,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
罗旋沉吟半晌,然后开口问妇女大队长,“毕竟他们也需要养家糊口。如果你不给人家发粮食的话,他们的家人,又吃什么呢?”
妇女大队长苦笑一声,“我听大队长彭志坤说过一句,存在即合理。 当时我还以为,彭志坤同志当上大队长了,这文化水平也不一样了? 竟然能说得出这么高水平的话呢!结果一打问,他说是你说的...哈哈哈!”
妇女大队长, 伸手指着那些、正在辛辛苦苦干活的汉子们说道:“你要知道,他们都是自愿来工地上干活的,而且还是自愿不要报酬的。 你要不信的话,你去把他们赶走试试?”
罗旋走上前去, 拉过其中一位正忙着挖土的汉子,开口道:“刚才,我听你跟旁边的同志说话...” 那位汉子赶紧摆摆手,“这位小同志,请您别误会,我不是和他闲聊!我是问他,下一筐土,要不要再往里面多加一铲子?”
这名汉子负责挖土。 而刚才和他说话那位同伴,则是负责将泥土,挑到远处去倒掉。 先前罗旋一来到工地的时候,就已经引起了工地上、近200号人的注意。 随后他们看见负责在工地上,监督大家干活的那位妇女大队长。 一向硬邦邦的这位老娘们儿,她一看见罗旋来了,竟然连忙丢下手中的钢钎,小跑着跑去陪着罗旋说话。 工地上的这些汉子们, 一看那架势就知道:来的这位小伙子,恐怕是有点儿来头! 而刚才,罗旋开口问那个挖土的汉子,直把他吓的不轻! 他还以为罗旋,是嫌自己停下手中的活和同伴们闲聊。 这位汉子生怕罗旋,因此而把自己给打发掉,使得他失去了这份工作。 所以, 汉子赶紧开口,向罗旋解释一番。 见汉子误会了,罗旋从兜里掏出一盒“红梅牌”香烟,抽出一支,递给那位汉子。 “你不用紧张,我听你说话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所以就很好奇,想来问一问而已。”
罗旋道:“我也感觉你的口音,有点像北边的?”
那位汉子,接过罗旋递给他的香烟,放在鼻子下贪婪的闻了一下。 嘴里赞叹一声:“不愧是好烟啊!真香...哦,我是岳安那边过来的,到您们这边来找点活干,求个肚皮圆。”
贪婪的闻了两口,香烟那种特有的香味。 然后,汉子又恭恭敬敬的、把香烟还给罗旋,“谢谢您这位领导了,我不抽烟的,别浪费了您这么好的一支烟。”
不抽烟? 能够闻得惯这种烤烟香味的人,不抽烟? 而且他接烟、闻烟味,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如同行云流水。 一看就是个老烟.民! 只不过,或许是他手头实在是太过拮据,所以把烟给戒了而已... 看破不说破。 尤其是当自己、处于优势地位的时候,对于那些生活的极为窘迫的人。 更加需要加倍的注意:要给人家留上一点脸面。 只因为,别人已经穷的只剩下那一点点仅存的自尊了... 而那些真正混的好的人,他们拥有的东西不但更多,甚至就连脸面,人家有好几张呢! 他们为了维护住自己的利益,其中一张脸被扇扇,也是值得的。 当遇到实力比他们强的时人的时候,脸被扇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到另外一帮,实力不如自己的人面前,人家再把另一张脸换上去就行了。 多大点事儿! 罗旋没有去戳穿,对方生活窘迫的现状。 而是开口称赞道,“不抽烟好啊,省钱!过日子嘛,要是能把那烟钱节约下来,买成肉给家人们吃吃,该多好。”
汉子嘿嘿一笑。 低声嘀咕了一句,“我已经没有家人了...” 罗旋微微叹口气,没敢去接汉子的这个话题,更没有去问他其中的原因。 那个原因不用问,猜也能猜得个八九不离十。 要是自己,开口问人家“为什么”的话,那就不啻于是往别人伤口上撒盐。 不地道。 蹲在汉子旁边,罗旋问:“像你这种的情况的人,你所知道的还有多少?”
汉子一愣,“这位小同志,您这是...?”
“我准备招工。”
罗旋坦然道:“我准备招那种没有多少牵挂、可以随时迁移去别处落地生根的人,去帮我干活。”
汉子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连忙开口问道,“那这位小同志,我能不能问一下帮你干一天活,能给多少粮食?”
“1.5斤。”
罗旋道:“如果是没有牵挂的夫妻工,那每天的粮食就是3斤。每天,另外再给每个人3毛家用钱。”
一天3毛, 一个月下来就是9块钱的工钱,两口子除了自己的口粮,每个月还能挣到18块钱? 这个工钱,城里的职工们是绝对看不上的。 但对于空有一身力气,却苦于找不到活干的、无数农村社员们来说。 这真是一张,从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啊! 而且,还是那种肉馅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