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县府里面办完手续,天色已经渐渐暗淡下来。 一轮卡在县府二楼窗户上、红彤彤的夕阳,犹如辛苦过后娜沐的脸蛋。 圆圆的、很是红润。 “今天你们恐怕,是去不了勐肋公社了。”
黎副县长开口道,“得等到明天,我让人去帮你拦一辆马车,到时候你们再去勐肋公社吧。”
替罗旋和张晓丽,开好落地证明的黎副县,仔细拧好他手中的钢笔。 对罗旋说道,“要不今天晚上,你们就住在值班宿舍里吧!”
罗旋觉得这种安排不太好,“还是不用了吧,领导?这是县级机关的单位内部,我们住着...不合适。”
黎副县微微一笑,“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们不远千里,来到我们这里,支援我们农村的建设事业。 在这栋办公楼的后面,有一排平房。里面有工作人员值班时,休息的宿舍。”
老副县长慈祥一笑,“男女房间都有。到时候,我给你们各自打开一间房,你们安安心心的、住进去就是了。”
罗旋只得点头,“那就谢谢领导关怀。现在时间也不早了,领导,你还没有用晚饭吧? 要不我请你,出去吃个便饭?”
黎副县摇摇头,“你们远道而来,还是我这作为长辈的,请你们吧。 就不要去浪费那些钱了。”
黎副县微微一笑,“大家伙儿的日子,都过的不容易,能省则省。 以后你们下乡去了之后,需要用钱的地方,还很多。还是不要乱花钱的好。”
这天晚上, 黎副县长,就在县府里的职工食堂,请罗旋和张晓丽,吃了一顿便饭。 这可是真是便饭啊:凉拌酸辣竹笋、水煮空心菜。 主食是玉米多,大米少的杂粮饭。 这一顿饭,玉米咯喉咙。 吃的张晓丽直皱眉! 罗旋和张晓丽的神情,都落在了黎副县长的眼里。 只见他微微一笑,“等到你们下乡之后,才知道什么叫做艰苦。就这饭,不少山区的群众们,都还是有一顿没一顿的呢!”
张晓丽很好奇,“那既然乡亲们缺粮,那为啥公社里面,不给他们卖点反销粮呢。”
“运不进去。就算平常,要运去一批救济粮,都是件非常费劲的事情。”
黎副县摇头叹息,“而且勐肋公社那边,上级就没让他们交过公粮。既然如此,又何来什么返销粮呢?”
不用交公粮? 不过, 想想也是:勐肋公社那边,聚居的都是少数名族的山民。 有优惠。 而且那个地方非常的落后,还处于刀耕火种的、半原始状态。 土地又算不上肥沃。 也没多少大块大块的、整片田地,可供山民们进行规模化的耕种。 产出如此有限,他们能够填饱肚子都不错了,那还有什么粮食来交公粮? 黎副县见罗旋和张晓丽,也算得上是聪明伶俐之人。 于是他嘱咐罗旋,“等你们去了那边之后,先适应一段时间,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不要急着搞什么扶贫项目。 更不要想当然的,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当地的山民们。”
黎副县长道,“一个地方的人,他的思维方式,和思维生活习惯,已经延续了上千年。 不要操之过急,要慢慢来,一点一点的去引导他们才是...欲速则不达嘛...” 在回宿舍的路上, 张晓丽有点不解的,问罗旋:刚才黎副县长,他话里话外的意思? 罗旋微微一笑:“现在说什么,你可能还理解不了。而有些东西,我也不敢说的太深入了。”
“等到咱们,去了勐肋公社之后,再慢慢亲身去体会吧。”
罗旋指指自己的脑袋,“要想改变一个地方,贫穷落后的现状。 首先要改变的,是他们的思想。如果总是那么等、靠、要,得过且过...那谁也扶不起来。”
聊上几句,罗旋和张晓丽各自回宿舍休息。 一夜无话。 等到第二天。 罗旋和张晓丽,坐在一辆吱吱呀呀的马车上,慢慢悠悠出了县城。 真正等到马车,走到了县城外面之后。 入眼的风景,反而比城里面要好、要秀丽的多了...至少没有城里面,那种臭烘烘的气味儿。 和乱糟糟的街道,妨碍心情了。 “喂!你们怎么出来的,这么早呢?”
娜沐从便道旁边的山林中,蹦蹦跳跳的钻了出来,“干嘛要那么急着,回寨子里去呢?到了寨子里,又不好玩。”
罗旋呵呵一笑,“在你的小脑袋瓜里,天天就是个玩?”
“可不是嘛!趁着现在,还没有嫁人,我可不得好好玩上几年?”
娜沐把背上的行李,先丢上马车,然后娇躯一扭。 很是轻盈的就上了马车,“要是等到我以后结婚了,生上几个娃了之后。 我就得天天喂猪,割草,劈柴,担水、做饭,还得下稻田里插秧,上山去种旱稻、种玉米。 天天累也累死了,到时候想让我玩儿,恐怕我也没那力气。”
这一带的男人,基本上是不干活的。 一个家,里里外外的农活、家务活,基本上都是女人在干。 张晓丽问她,“那你们寨子里的那些男人,他们天天都干些啥?”
“他们干的,都是大事。”
娜沐回答的还挺认真的,“上山打猎、酿酒什么的。还有杀猪啊,宰牛啊。 遇到敬山神河神的时候,寨子里面的男人,还要负责杀鸡宰羊去祭祀。”
张晓丽一怔:这就是所谓的,寨子里的男人干的‘大事’? 这些所谓的“大事”, 对于改善山民们的生存条件、改善他们的生活状况...一根毛的作用,都起不了! 祭祀耗费的资源越多。 反而会加重寨子里,那些原本就困难的群众,他们的生活负担和生活成本... 这和古代那些读书人,垄断话语权,欺负广大群众不识字。 差不多的道理。 那些读书人天天吃农民的,喝农民的。然后这些家伙,天天知乎者也、吟诗作对、游手好闲的。 还能美其名曰:他们是干的大事、正事儿! 而娜沐所在的寨子里,那些男人遇到做法事、祭祀,这些重要的场合。 就会将女人,给彻底排斥在外。 在他们做法事、或者是祭祀的时候,仪式搞得越是隆重、程序搞得越是复杂。 装的越是虔诚。 就会让那些基本上、没多少智商,更没有什么见识的女人们。 在不知不觉、潜移默化当中,感觉男人们干的那些事情,确实很重要、很难办... 其实呢这些玩意儿,除了浪费社会资源之外。 屁用不顶! 可这种事情,张晓丽不知道该如何去说。 而知道内在逻辑的罗旋,则是故意装糊涂、不想说。 自己可不想,刚刚踏上这片土地,就把所有人给得罪了。 要是那样做的话, 估计那些被揭破了脸皮的男人们,会组团抬的土炮,来轰自己... 死了也是白死! 连喊冤,绝对也找不到喊冤的地方。 “咦,这车上拉的,是团结粮吧?”
娜沐闲不住。 她看见马车上,都是垛的麻袋,便开口问,“公家人同志,这一批粮食,是拉到哪里去的呢?”
赶马车的人,是寮挝县搬运服务社的职工。 而坐在他旁边的,那位四个兜的干部,则是民政局的工作人员。 闻言, 工作人员头也不回的说道,“是啊,这一批团结粮,就是拉到勐肋公社,好像是....发放给咕拉寨子的?”
“哇,好耶!”
娜沐拍掌叫好,“那我表妹家里,又能分到一点粮食了!咯咯咯,那这半个月,她不用再上山去摘栗子...又能陪我玩儿了。”
张晓丽问,“什么是团结粮?”
那位民政局的工作人员,扭头看了看、坐在麻袋顶上的张晓丽。 张了张嘴,准备解释一下。 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罗旋微微一笑,“民政局是做什么的?你把粮食,和民政局结合起来想,就能知道答案了。”
张晓丽想了想,哦了一声。 这不就是救济粮嘛! 马车在简易道路上,艰难的往前行驶。 寮挝县,通往勐肋公社的这条道路,是靠人力硬生生的、在悬崖峭壁之间,开凿出来的。 道路并不宽敞。 而且路基的质量,似乎也不太好。 所以寮挝县通往勐肋公社,就没法开通客运班车,更通行不了货车。 也就是靠这种轻巧一点的马车、和手扶式拖拉机。 承担着县城,和公社之间的交通运输任务。 道路越走越艰难,树林也是越来越密、越来越茂盛。 这个地段的道路,马车通行的异常艰辛。 遇到爬坡上坎的时候,罗旋和张晓丽、娜沐,包括那位民政局的工作人员。 都得下来帮着推车。 “砰——” “砰砰砰——” 一阵枪声响起, 罗旋一惊:“谁在山里开枪?怎么会有这么密集的火铳?”
“没事。”
娜沐和那位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异口同声道,“有人在山里面打猎呢。”
似乎他们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了。 那位工作人员道,“听着枪声密集的程度、和山林间的回响来看。那些人,应该是在打猴子。”
娜沐替他解释的更详细,“那些开枪的人,如果他们打的猎物,是野猪的话,枪声就不会这么清脆。 而是一阵阵的闷响。 因为他们会将枪口压低,朝着密林里面开枪。而打猴子的时候,他们是朝着树梢上面打。”
张晓丽一愣,“他们为什么,要打猴子呢?”
“呵呵,等你到寨子里面安顿下来,开始干农活了,你就知道猴子破坏庄稼,到底有多厉害。”
娜沐笑道:“而且你也知道,寨子里面的人,经常性的缺粮...猴子好歹也是,呵呵...” 正说着呢! 只听见“啪嗒”一声。 一只血淋淋的东西,径直砸落在马车里的麻袋上面... 入目一片殷红,血肉模糊,让人看的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