眺望着北方,李念恩沉默了良久。直到抵达了松江县外的码头旁,这才回过神来。等到船长指挥着船员们将船停好后。李念恩立在甲板上,等着陈晖招呼好手下。这才第一个从跳板上走下了船。松江县的县城不大,这里不必常州府。常州府城内有着这个年头最为繁华的水道——京杭大运河贯穿而过。整个东南方向的货物都要经过这条运河才能抵达京师。所以常州府无论是货运商贸,还是人口面积。都要比松江县这个小县城大上许多。一行人从码头下了船,顺着松江县城内最大的一条街道。一边观察着周围百姓的生活状况。一边朝着松江县的县衙走去。来到县衙之前,还不等李念恩遣陈晖前去通报。就看见县衙大堂之外,此时是聚集满了百姓。正指手画脚的对着县衙内议论着什么。李念恩带着陈晖等人挤进人群后,才发现原来松江县县衙内正在判案,所以引得县城百姓挤在这里观看。李念恩朝县衙里仔细看了一番。此时的县衙里,除了维持秩序的衙役之外。一个身材瘦弱皮肤黝黑,仿佛一寻常老农的老头正端坐在公堂之上。应当就是松江县的县令了,李念恩依稀记得这县令名叫李岩。看文书上说才四十出头的年纪,没想到居然是已经老成这般模样了。 而此时在李岩面前受审的则是一个富商打扮的商贾,与一个袍子还打着补丁的中年书生。这其中最让李念恩觉得有意思的就是书生的打扮尽管看着很穷。但他却能在公堂之上直挺挺的站着,以‘老师’‘学生’称呼县令和自己。而穿金戴玉的商贾虽然看起来有钱有势,但此时再公堂之上却只能老老实实的跪着,还得言必以‘草民’自称。这一幕可以说是最真实的以儒家治世的这一千多年来,在科举社会制度下,百姓阶级之间最真实的写照了。李念恩看了一阵后,发觉公堂之上的两人似乎是在争论一块田产。并且,这块田产,似乎还是一块祭田!这还真让李念恩是颇感意外。因为按照大明律,祭田是属于极其特殊的田产。朝廷在免除了祭田的税赋的同时。也明文规定了,若是有人敢于侵占他人祭田,以重罪论!所以说今天松江县衙大堂中的这一起官司。无论哪一方败诉,都有可能最低遭受流放千里的重刑!而围观的老百姓也正是围绕这一点,正在展开激烈的讨论。“我觉着呀,周家这祭田,说不定还真是那商贾的,不然看他也不像是缺钱的样子,怎么可能拼着这么大的罪名来与这穷秀才争?”
一名围观群众的话引得周围一众人纷纷点头。这话说得也的确是有几分道理。因为现在这桩案子的起源,就是富商打扮的商贾,状诉书生打扮的禀生霸占他家了祭田。若这份祭田真不是他的,他也的确是没有必要来冒这么大的风险。因为虽然说这祭田不用缴纳朝廷税赋。但它其实也是不允许转让变卖的。所以看起来就非常有钱的商贾,应该不至于为了这点变不成钱的田产,来打罪行这么严重的官司!由于大明是有着诬告罪这一罪行的。一旦富商今天输了官司,那么他起诉禀生霸占祭田的这一罪名就得反坐到他自己头上。最低都得落个流行千里的下场。这若真是诬告的话,诬告的成本也太大了一些。虽然从动机来说,这样的确是能说得通。可马上旁边就有另外一人站出来反驳道:“你们这话就说的没道理了!”
“那周秀才就是我是认得的,他们现在争的这块祭田,本来也就是周家的,那周秀才都已经耕种了十几年了,这事你去周家堡问问,谁人不晓得?”
“所以我觉着,今天指不定就是那商贾买通了衙门,故意来抢周秀才的地的!”
“不信你们就等着看!”
此人这番话说的也让不少人暗自觉得有道理。毕竟祭田虽然不许转卖。但一般用作祭祀先祖祭田,都是最为上好的良田。再加上又不用缴纳如今日益繁重的苛捐杂税,所以一块上好的祭田,每年的产出也的确是很惊人的,是足够能让一些人眼红的!就在围观之人议论纷纷之时,公堂之上争论的双方,此时也到了最关键的举证时间。“肃静!”
只见李县令重重的一拍惊堂木,惊得所有人都肃静下来后。朗声询问商贾道:“庶民周德福,你主张周家堡周氏家族的祭田为你所有,可有何实证?”
说完不等名叫周德福的商贾回答,又厉声警告他道:“要知道你此时可是在本老爷公堂之上!要是胆敢有半句虚言!定有一顿好板子给你吃!”
李县令的话音刚落,立在公堂两旁,手持水火棍的衙役们,便齐齐将手中底部包了铁皮的水火棍点在地面的青石之上。口中发出阵阵‘威武’之声。只听得周德福身子都是一颤。看来先前升堂前的那顿杀威棍,的确是让他记忆深刻——按照大明律,庶民状告有功名在身之人,得先挨十棍!此时周德福跪在地上,摇头张望了一阵两旁的衙役后。这才稳定心神对县令李岩呈报道:“草民禀告青天大老爷,草民名为周福德,本就是松江县周家堡周氏嫡子,那周家祭田本就由草民所有,如今却被同乡秀才周顺所霸占,还望青天大老爷明鉴是非,还草民一个公道!”
周德福的话刚一说完,还不得李县令继续问,一旁站着的秀才周顺马上就抢着驳斥道:“还请老父母明鉴!那周福德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客死他乡!此人分明是眼馋祭田所出!前来冒名诬告!还请老父母为学生做主,不使我周氏祭田落入此等贼子之手,致使我周氏先祖再无人奉养!”
被秀才周顺驳斥之后,周福德也不甘示弱,立即驳斥了回去:“周顺你少血口喷人,我出门经商二十余年!合成客死他乡!分明就是你为了霸占我家祭田,编造我的死讯,你才是其心可诛!”
眼见两人就要在公堂之上争吵起来。李县令赶紧再次提起惊堂木重重的拍下,同时口中厉声训斥道:“公堂之上,不得争吵!且听本老爷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