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阵子郭燕实在是头疼,毕业在家里呆着时,心情烦闷。没想到上了班,心情更烦闷。尤其是那些提亲的人,都是有社会地位的。家里答应吧,郭燕看不上;不答应吧,得罪人。后来,郭燕干脆提出了具体的要求:年轻军官,相貌英俊。这一下,就让一些人梦想破碎了。这一天,医院的高级病房里住进了一位回乡探亲的军官。郭燕看到他穿了带有四个衣兜的军装,才认定他是军官的。小伙子除了头发稀少,相貌也算是说的过去。看到郭燕,他就像是痴了一样盯着看个没完,让郭燕觉得这人像是有毛病一样。送来的当天晚上,父亲就为他做了手术。他是个急性阑尾炎患者。术后需要专业护理。父亲怕别的护士业务生疏,就让郭燕去护理他。郭燕迈着轻盈的步子,哼着小曲进了那间高级病房。他没想到自己的美貌和热情造成了她命运的大起大落。这个病房,成了一个巨大的泥淖,让她毫无防备地陷了进去。郭燕走到病人床前,俯身给病人掖了掖被角,然后微笑地问道:解放军同志,你需要什么帮助吗?病人笑笑,摇摇头,表示不需要帮助。郭燕就给病人杯子里添水,然后递给他,说:“你喝点儿水吧!”
病人伸出一支手接过杯子,另一支手掌摊平,掌心是一块小巧的上海牌女表,当时这种表很难买得到。病人说:“谢谢,这块表送给你。”
又说:“郭护士,你的名字真好听。郭……燕……真是好听。”
郭燕笑了笑,说声:“谢谢你。”
不知道怎么就将那块手表接过来放在工作服左胸的口袋里。表的指针贴着她的胸口哒哒的走动着,像是好听的音乐那样,幸福的感觉顿时笼罩了她。后来,郭燕在病房与病人慢慢熟悉了并常常谈上半天话的时候,她心里曾经暗暗吃惊,为自己的行为和道德准则……她无法解释自己的举止,是贪恋人人家的礼物还是有点儿喜欢上了他?在思绪迷离中,20岁刚刚出头的她听到那块手表滴滴哒哒的走针声音就觉得有些迷恋……郭燕常常想那手表指针的走动声音里是不是包含了某些感人的气息,使涉世未深的她中蛊了呢?以后,病人每次从她手中接过水杯时,就常常注视着她,那火辣辣的目光里,让她感到温情而绵长。自从当了护士,经常有人用这样的目光注视郭燕,郭燕都是以职业的习惯的微笑来回报。但是,高级病房里这个解放军不同,他的目光似乎是某种可触摸的物质,郭燕感到这物质生出了许多触角,千丝万缕地裹挟着她。郭燕的脸顿时洇起一片潮红,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她匆匆将自己的目光躲闪开,注视着病人床头挂的小卡片:“邝火金,男,28岁……”郭燕一遍遍的看着这些字,她只是看,一点儿也不明白这行字代表什么意思。这时,病人又说:“郭燕,你不仅名字好听,人也蛮漂亮……”郭燕抬起头,也就在这一瞬间她明白了那一行字的意思。这个温情而绵长地注视视着她的男人叫邝火金,28岁,他的军装是四个兜的干部服。他自己说是个排长。郭燕觉得在这儿有点儿尴尬,就说:“解放军同志,你假如没有其它需要,我就走了。邝火金将杯子递给她,郭燕慌慌张张接过杯子,邝火金就连杯子带手捏住了她。他将她手中的杯子掰下,然后将她的右手紧紧握住,在紧握中,他右手的大拇指还伸进两个紧握的掌心,颇有意味地揉捻着。郭燕一方面很紧张,一方面又……又感觉自己仿佛中蛊一般沉溺其中……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邝火金的手指揉捻她的掌心。病房的门敞开的,如果以门框取景,这个画面就十分微妙,美丽的护士背对门站着,病人坐在床上,两个人的手紧紧捏在一起……这时,院长在走廊上喊:郭燕、郭燕……喊声让郭燕一个激凌,使她从中蛊一般的状态摆脱出来。她将自己的手从邝火金紧捏的手掌抽出来……也不说话,满脸绯红的低头往外走。在病房门口,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郭燕抬起头,被撞的人竟然是院长。郭燕绯红的脸颊顿时映入院长的视线,郭燕连忙说:“院长,对不起……”院长微笑地注视着她,说:“哦,不要紧,不要紧。”
过后,院长就问她:“郭燕,你对这个邝火金,印象还可以吧?”
郭燕就点了点头。她不知道院长的问话是什么意思,对自己点头的后果也就不甚清楚。这天,郭燕拿着一支温度计向高级病房走去,病房的门虚掩着,因为彼此熟悉了,她连必须的叩门省略了,将门一推就进去了。她看到,院长站在邝火金的床前,两个人都在说话,不知道说的是什么。“邝火金,量体温。”
郭燕进门就大声提示病人。邝火金顺从的接过郭燕递来的体温计,夹在腋下。然而,他一见到郭燕的手,就情不自禁地捏住了。即使守着院长的面,他也毫无忌讳。他将她的手指捏住,又迅速地松开……他这一捏一松中,郭燕看到院长只是笑眯眯地站在那儿看着,好象十分欣赏似的。“火金,明天可以出院了吧?”
院长像是通知,又像是商议。郭燕微微一笑,立刻接过院长的话说:“是可以出院了,阑尾炎手术是小手术。”
邝火金此时却说:“郭燕,我的刀口还痛呢,怎么能出院?”
邝火金此话一出,郭燕和院长的目光碰撞在一起……郭燕将目光移开,自言自语般地说:“实在痛,可以再打两天消炎针看看。”
说完,不看院长的神色,匆匆忙忙走了出来。一从病房出来,郭燕就听到了那块上海手表走针的滴哒声,那声音不是表针发出的,而是天籁一般的音乐声……郭燕下意识地翻了翻工作服左胸的口袋,口袋空空如也,那块表已经戴在她的手腕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