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长陶宪雄睡到半夜突然惊醒。侧耳听听窗外,只有老北风的悲号声在天地之间滚动。他叫醒身边睡得正香的小柱子:“起来!跟我查哨去!”
这回鬼子的讨伐队来势汹汹,他们这支队伍损失过半。他带的这个营只剩下十几条枪,总算是冲出了鬼子的包围圈儿。往后还得靠这十几条枪壮大队伍呢,可不能让小鬼子给端了。陶宪雄是从东北讲武堂毕业的,曾经在东北军里当过排长。虽然没吃几年兵晌,但是硬仗还是打过几回的。他带着小柱子从村东头开始查哨。见那个哨兵窝在北风的地方打盹,把那个哨兵疾言厉色的狠训了一顿。他知道对这些从杆子里过来的兵光靠训斥是不够的,他又给哨兵讲了番道理。见那哨兵有所醒悟,才和小柱子离开。陶宪雄和小柱子沿着村路朝西边走过来。天地茫茫,一轮冷月斜挂在天空,被老北风吹得摇摇晃晃。村路两旁的房屋静静的睡着,听凭老北风的啸叫和吹打,积雪在他俩脚下发出痛苦的咯吱声。刚走到村西路口儿,路边一户人家的房门突然打开,小月衣衫不整的从里面跑出来。陶宪雄先是一惊,十分警惕的握住腰间的驳壳枪把。小月只顾着哭泣,没注意到陶宪雄和小柱子,直奔他俩跑过来。这时候,陶宪雄才看清楚,这么冷的天儿姑娘没有穿棉衣,赤着两脚走在雪地里,寒风中那赢弱的身体剧烈的颤抖着。这时候,从那门里又跌出个女人,嘴里凄惨的叫着:“小月!小月!你可要想开呀!”
陶宪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救人要紧。这么冷的天儿,姑娘连衣服都不穿,不是要冻坏了吗。他立刻脱下自己身上的棉大衣迎着姑娘跑过去。未等姑娘反应过来,便用刚脱下的棉大衣把姑娘几乎赤裸的身体裹起来。双臂一用力便将姑娘托到胸前,急急朝那间房子跑去。连走边回头喊小柱子:“快把大婶扶起来!”
小柱子赶紧跑过去把那女人从雪地上扶起来,二人把母女俩一块送回到屋子里。来到屋子里以后,陶宪雄便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儿。楚天河正在往身上套衣服,几个弟兄有的倒在炕上,有的在炕沿边上坐着,个个衣冠不整的样子。陶宪雄顿时气得火冒三丈,抗日义勇军里居然出现这样的败类。原来刚才楚天河一时性起,强行去搬弄小月。听得身边的撕打声,小月娘醒转过来,看见有人欺负小月,便对那人连抓带咬。无奈她一副病体,被那人一挥胳膊拨到一边,便只有了喘气的工夫,却没有了还手之力。怎知道南炕上的声响惊动了北炕上睡着了的弟兄们,看见大哥搂着刚才那姑娘,便也一个个跃跃欲试。往常都是这样,只要楚天河动手,大家伙儿便一块跟着分享。楚天河刚起身便有两个弟兄抓住小月,楚天河看见抬手给了俩人一人一耳光,骂道:“滚蛋!”
俩人惊鄂的撒手。小月趁机挣脱,赤身裸体的便跑出去了。“是谁!”
陶宪雄看着悲痛欲绝的妇人和哭的昏天黑地的小月,对着楚天河大喊道。陶宪雄锐利的目光从他们每个人的脸上扫过,如同尖刀般割得他们生疼。这时候,楚天河和他的弟兄们早已立在地上,见陶宪雄发问,个个面面相觑,低着脑袋不敢吭声。其实,这事儿是藏不住的,那哭哭啼啼的小月母女就在眼前,只要陶宪雄一问便知。楚天河知道这事儿瞒不过去,只好整整零乱的衣服跨前一步,立正姿势说道:“是我!”
好象并无惊惧和懊悔。陶宪雄大手一摆,厉声喝道:“给我捆起来!”
楚天河的弟兄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动。陶宪雄猛然拔出腰间的驳壳枪,枪口指向楚天河他们,大声吼道:“你们敢违抗命令!”
楚天河自知理亏,竟然平静的把两只手交叉着放到背后,对他那些还在愣着的弟兄们说:“来吧!”
见那些人谁也没动,小柱子找出一根绳子,走过去把楚天河捆了起来。陶宪雄收起驳壳枪:“带走!”
小柱子便推着楚天河出来,弟兄们也跟着出来,想看看陶宪雄怎么处置他们大当家的。天色渐明,冰雪覆盖着的山峦在淡青色的天空下逐渐的显露出来。熊耳山老榆树下的广场上聚集着很多人,陶宪雄营的人站成再排,个个满脸的灰色,破露的棉絮在初阳下面绽成灰白色的花朵,但是他们的气势不减,仍显得那么雄壮威武。熊耳山的老百姓们三五成群的站在两侧,两眼盯着老榆树上楚天河指指点点。小月母女屹在人群里惊诧的看着这一切。陶宪雄站在广场中间队伍的前面,一指捆在老榆树上楚天河说:“弟兄们!楚天河身为义勇军的连长支带头糟塌女人,丢了我们义勇军的脸啊,弟兄们!我们都是生长在这块白山黑水土地上的亲人,谁没有个亲子热妹儿的,现在日本鬼子欺负得她们已经够苦的了,这楚天河却又在她们的伤口上撒盐,你们说说,这是我们应该干的事儿吗?”
说到动情处,陶宪雄眼框里涌出两泡泪水。那些弟兄们听着,渐渐低下脑袋,他们想起来张大志的姐姐就是被日本鬼子糟塌死的,现在他们好象突然明白了这个道理。陶宪雄拔出腰间的驳壳枪,先是转过身去单膝跪在地上,对着熊耳山的老百姓们说道:“我这里代表楚天河和我的弟兄们给乡亲们谢罪了,给小月姑娘谢罪了!”
熊耳山的乡亲们一片唏嘘,小月伏在她娘肩膀上剧烈的抽泣,小月娘拄着拐仗的手在颤抖,顷刻间两眼布满云翳。陶宪雄站起来,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的朝楚天河走过去。楚天河长满胡子的脸青紫,两眼窝里和腮上有着一层亮亮的膜儿。陶宪雄举起手里的驳壳枪,冰凉的枪管顶着楚天河的脑袋:“天河!我会永远记着你!你别怨我,这是军纪!”
陶宪雄的泪水顺着脸颊淌下来,立刻便被北风吹干,留下一层与楚天河同样的亮亮的膜儿。楚天河笑着说:“营长!你开枪吧!这是我楚天河自己的错,怨不得别人,只是苦了小月姑娘。”
楚天河的声音有些哽咽。陶宪雄不忍卒看,食指慢慢的扣动扳机。突然,人群里传来一声女人的呼叫:“营长!”
陶宪雄回头望去,原来是小月从人群里扑出来昏倒在雪地上。正在这时,昨天晚上村东头儿的哨兵跑过来,喘着气对陶宪雄说:“报告营长,有鬼子掏上来了!”
陶宪雄大声问:“有多少人?”
哨兵答道:“应该有几十个,反正不少。”
陶宪雄迅速作出决断,对等待命令的义勇军们喊道:“快!从村西头撒到山上去!”
熊耳山的百姓们听说小鬼子来了,早就一哄而散,各自回家关闭门窗。陶宪雄转身刚要走,就听身后绑在老榆树上的楚天河喊道:“营长,你不能让我被小鬼子捅了!”
陶宪雄回过去,举起驳壳枪,突然他又放下,对小柱子说:“把他解开。”
又对楚天河说:“我留着你给我好好打鬼子!”
陶宪雄们刚撤出熊耳山村,鬼子便冲进来了。陶宪雄带着十几个义勇军弟兄虽然撤出了熊耳山村,但是他们并没有走远,而是潜伏在山上的树林里,等待着时机收拾鬼子一下。这天晚上突然降温,经常在冰天雪地里宿营的义勇军都有点耐不住这寒冷。为了不暴露目标,大家不敢生火取暖,只能靠在背风的地方跺脚来取暖。入夜以后,熊耳山村里燃起一堆堆的篝火。陶宪雄决定先派楚天河和张大志去村里侦察,然后再决定下一步的战斗部署。楚天河带着张大志绕过鬼子的哨兵,从村东头的雪坡上爬进村里。楚天河和张大志在一户人家的柴堆后面隐蔽起来,仔细查看着鬼子的动静。篝火旁有鬼子在不停的走动,从篝火那里飘过来阵阵的烧畜肉的香味儿。楚天河心里暗暗骂了一句:“狗日的!”
他俩摸清了鬼子的宿营点和兵力部署后刚想撤出来,夜空里突然传来一阵女人恐怖的嘶叫,楚天河心里咯噔一下。仔细辨别以后,楚天河确定那声音就是从小月家里传出来的。楚天河猜出发生了什么事儿,回头对张大志说:“走!过去看看!”
张大志想拦没有拦住,于是他俩摸过去。他们没有走前面,而是从后窗那里摸过去的。小月家里忽闪忽闪的闪着光亮,不时传出鬼子的怪叫声。楚天河在后窗那立直身子,用手指捅破窗户纸,用一只眼睛朝里面看。屋子里点着两只火把,小月娘仰躺在地上,胸口儿处汪起一滩血水。四五个鬼子已经脱光了衣服,朝南炕上的小月聚拢过去。楚天河双眼发红,气息渐粗,突然掏出驳壳枪,对着屋里的鬼子咣咣就是两枪,接着楚天河从后窗撞进去,张大志也不得不随着他一块撞进去。正在鬼子惊慌失措的时候,楚天河又撂倒了两个鬼子,剩下的两个鬼子慌忙去抓枪,张大志的步枪响了,剩下的两个鬼子哀叫着扑倒在地当央儿。楚天河伸手揽起小月,把她推到张大志怀里,说:“快带她走!我掩护!”
这时候别的鬼子听到枪声,已经朝这幢房子包围过来。楚天河使劲儿把夹着小月的张大志从后窗户推出去:“快去告诉陶营长,里应外合!给我看好小月!”
张大志不容犹豫,答应一声,背着小月消失在雪夜里。楚天河把鬼子的步枪、手榴弹归拢到一起,据屋坚守,觉着应战。张大志背着小月,半路上遇到陶营长他们。陶宪雄问他:“怎么回事儿?”
张大志喘着粗气说:“楚连长为了救小月和鬼子接上火了!”
陶营长立刻留下人照顾小月,便带领十几个义勇军战士冲向熊耳山。鬼子腹背受敌,又不知道来的是哪队人马,惊慌之下朝楚天河据守的屋子里胡乱撇了数颗手榴弹,便夹着尾巴撤退了。义勇军追在他们屁股后面一排枪又放倒了五六个鬼子。天亮以后打扫战场,这次战斗击毙鬼子十三人,缴获十几条枪和不少弹药,义勇军只有楚天河一人负了重伤。楚天河是被鬼子扔进屋里的手榴弹炸伤的。浑身布满了碎弹片,满头满脸的血,只有大胡子还可以认出来是他。见到如此惨状,众人无不悲痛。小月傻了似的跪在楚天河身边的雪地里,握着楚天河的噏动着嘴唇儿不知道在说什么。看着楚天河那样儿,陶宪雄蹲下身子对着他的耳朵问:“你那事儿算不算完?”
楚天河强睁开眼睛,先是看了看小月,又看了看陶宪雄那张严肃的脸,从嘴里挤出一句让所有人都震惊的话:“没,没完呢!”
陶宪雄慢慢掏出驳壳枪,掰开枪栓。就在这时候,小月突然扑倒在楚天河身上,哭喊着说:“他伤好了还能打鬼子呢!”
可能是看见小月出面阻拦陶营长,义勇军的战士们也跟着说道:“是啊,楚连长刚负了重伤,而且这次战斗的胜利主要是楚连长的里应外合呀。”
实际上陶宪雄根本就没想要真的处理楚天河,看见连小月都出面阻拦,他也就顺应大家伙儿的意见说:“这样,看他这次立功的份上,等他伤好了咱们再作决定,眼下是安排他在哪养伤?”
以前有了重伤员一般都是送回家去养伤。可是楚天河根本就没有家,把他送哪去呀。正在大伙儿不知道怎么的时候,小月站起来说:“到我家去吧,我来照顾他。”
虽然大伙儿觉得小月的提议是个好主意,但是楚天河却说死不同意。最后,陶宪雄决定,抬着楚天河休整一段时间。自从楚天河被陶营长他们抬走以后再也没回过熊耳山,小月便经常一个人到那棵老榆树下面默默的驻足。熊耳山老一辈儿的人一般都知道小月在等谁。二奶奶的称谓据说是因为楚天河在他家里排行老二的缘故,但是确实的情况没人能说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