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于永宏于老爷子打着哈欠回到了家,刚把炉子引燃,便已经疲惫不堪了。可,即便是困累成了这副模样,老爷子依然没有休息,顶着屋内刚有的热乎气去了院里,奔井口开始挑水。他得洗衣服,这倒不是为了干净,而是小鬼子的要求,翻译官说发下来的伪军军装必须每天一洗,尤其是在地牢内打杂的,里边全是细菌,日本子怕出现什么传染病。哗。打好的水倒入木盆,于老爷子满嘴的白胡茬已经挂上了哈气引起的冰霜,在外边呼哧带喘的洗完了伪军军装,这才将衣服挂在炉子旁边烘烤的躺在了炕上。他累,累的连饭都不想吃,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要一个人打扫整个地下牢房,别说于老爷子了,棒小伙也受不了啊。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日本子给的价码不低……“大爷?大爷!”
门口的呼唤声传来时,于老爷子立刻睁开了双眼,连忙起身,鞋都没有完全穿上,趿拉着走了出去。当他打开房门,小五子、吕翔、张自强三个人正在门口站着。“你们这是?”
“大爷,来不及解释了,赶紧让我们陷进去。”
老爷子想都没想,立即说道:“惹祸了?”
吕翔回应了一句:“五子没搂住火,骂了小鬼子一顿。”
老爷子伸出手指,一脸愤恨的:“你就作吧你!”
仨人被老爷子让进了屋,一进门便看见了那件伪军军装,别看刚才小五子挨骂不还嘴,可到了这会儿不干了:“于爹,这是哪来的?”
于老爷子冷哼一声:“哪来的,鬼子发的呗。”
他不等人家问就已经给出了答案:“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小鬼子突然间把原来在宪兵队工作的中国人都撵了出来,开始从各个警察署往上调人,那些是人不是人的都弄进去了宪兵队。连那个孙毛驴子也弄进去了,那是个什么玩意儿,抽大烟抽的把自己老婆都给卖了,这样的人愣是给调进了资料室。”
“我不是一直在警察署停尸房么,也就被调了上去。”
吕翔惊讶道:“我还真小看这新上任的特高课课长了,他竟然知道那帮玩意儿咱们瞧不上,专门挑选一些有缺陷的人进入宪兵队工作,这么一来连审查都免了。”
“小吕啊,你这是说谁呢,我听着不像好话啊?”
吕翔赶紧解释:“大爷,我没说您。”
于老爷子还不乐意了:“说也没事,我就是好赌,这是周遭邻居都知道的,原来我家三进的院子就是这么输的。要不是好赌,我儿子能为了还债去矿上么?他要不去矿上,能让你们救下来成了抗联的战士么?咱们也认识不了。”
老于命挺好,出生在富贵之家,打小有人伺候,家里有钱到他即便染上了一身恶习,也没人觉着怎么地,哪个有钱人家的少爷还不得好点啥。就这么着,老于的父亲一直用自己的能力护佑着自己的孩子,知道他成家有了子嗣以后,才撒手人寰。自此以后,老于算是彻底没人管了,几乎天天都长到局上,最狠一次家里的近百亩地没够他一宿输的,才不到半年,就把家业全给输了,还欠了一身外债。打那儿开始,于老爷子算是彻底沉沦了,堂堂少爷要为吃喝拉撒发愁,就是这样,也没能戒了赌,等自己儿子长大成人那一天,好好的富户于家就剩下了这么一间破瓦寒窑,还是租的。当时日本人刚刚占领东北,正在招收旷工,条件好到让人羡慕的程度,什么包一日两餐且顿顿有肉,每个月十块银元都是现钱,就像是每一个字都是写给老于儿子看的,他一兴奋,直接报了名,老看着有人堵家门口要债也不是那么回事,当时孩子就寻思赶紧把钱还了。结果,一去就是三年,在这三年里,音讯全无。老于也去找过,去一回让日本商会和矿舍的人打出来一回,遭多少罪就不说了,关键你听不见真话啊。直到今年,绣娘他们进了北满准备开展地下工作的时候,老于才算是再次听到了儿子的消息。一个全新的组织进入到陌生环境里该如何开展工作?绣娘对此有绝对的发言权,她让抗联的同志们开始纷纷往家里写信,凡是写往北满的都统一由他们送信。如此一来,整个关系网瞬息之间就打开了,有老师、学生,有富商、工人,小五子和老于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这些接收信件的普通家庭大多数都成为了他们的掩护,所以,今天吕翔和小五子才敢在被日本人的追逐中躲到这儿来。第一次来送信的时候,老于还在警察署的停尸房工作,今天一来,小五子看见了一身伪军军装,这一问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大爷。”
吕翔小心翼翼的问道:“您就这么进了宪兵队?”
“可不咋地,昨儿晚上头一天上班,这一宿差点没给我累死,偌大的牢房只有我一个人收拾,那日本兵拿着枪就在旁边看着。”
吕翔和小五子一对视线,小五子立即问道:“牢房里都关着什么样的人,你能看清不?”
老于回忆着说道:“宪兵队的牢房一共两层,头一层都是关押不太重要的犯人,我在第二层,第二层原本关着两个人,有一个女的不久之前死了,剩下的那个是谁我还真不知道。”
“不过我打扫卫生的时候听见那女的在和那个男的聊天,好像那女的求那个男的帮忙,管那男的叫老许。”
“啥!”
张自强立即走了过来,他着急的问道:“那个男的管那个女的叫了什么?”
老爷子一挥手:“孩子,那是宪兵队的地下牢房,我进去都不敢抬头,你是不知道里边多吓人,整天鬼哭狼嚎的,你说,我敢多听多看么?”
吕翔用手一拦张自强,生怕他吓着于老爷子问道:“大爷,你还知道什么?”
“我……”他回忆着说道:“那男的让日本子打的挺惨,我瞧那意思还没审出什么结果来,隔两天就审一回。至于那女的……临死的时候已经没人样了,身上已经打烂了。”
吕翔尽量保证自己声音正常的问道:“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小吕啊,我才上一天班,上班的时候听见过一回他们俩说话,你问这些我怎么答啊……孩子,你怎么了,哭什么啊。”
吕翔用袖子一抹眼角:“没事,迎风流泪,刚才在外边眼睛让风吹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