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栋高楼的三层,食堂。杨庆昀系着围裙在不断翻炒的青菜,出锅之前还要往里一把蒜末,说能能出蒜香,好几个来自南方的伙计都对他这手十分不解,结果经过数次抗议无果后,也都认了。他们这个组织尽管还没有名号,却在要求上很严,不准出去吃饭、不准随意购买街边的任何东西、不准闲逛……总之一句话,在非必要时,谁也不能去外边露头,所以这些人基本上都在这栋楼内生活。“科长。”
当杨庆昀端着菜盆和身后的厨师从厨房走出来,正赶上徐茂过来打招呼。杨庆昀瞧见是他,笑了一下,挥手道:“赶紧,今天可都是肉菜,一会儿那帮狼崽子过来,你可能就抢不着了。”
“三木的审讯日期,定了。”
杨庆昀微微一愣神,问道:“出告示了?”
“出了,本月十三号。”
“宪兵队内进行公审,但,不允许任何媒体及老百姓旁观。”
哐。杨庆昀直接把装满菜的菜盆扔到了桌面上,油渍迸溅。“那他妈叫什么公审?”
“怎么不把三木那个在北满双手沾满鲜血的屠夫、刽子手直接运送回他们那个小岛上算了呢?”
“科长,您先别激动,虽然说日本人不让百姓和记者进入宪兵队,却允许百姓们在宪兵队外等待消息,并许诺,一旦公审结束,会第一时间将消息公之于众。”
杨庆昀气的直哆嗦:“我用他告诉我结果么?”
“我现在就能把结果告诉你,三木,罪大恶极,被判处回日本国内监禁。”
想到这儿,他突然翻起眼皮看向了徐茂:“你是不是还有话没说完?”
徐茂点了点头:“日本人的告示里还写着,他们已经邀请了哈尔滨当地的名流,以及国际友人参与这次公审,这也是为了确保审讯的公平性。他们邀请的社会名流就包括汇海楼的老板,孙百万;及国际友人,契科夫。”
听到这儿,杨庆昀看着徐茂看了好久,沉声道:“是人都知道这次审讯是个圈套,对吧?”
徐茂:“对。”
“咱们的人刚刚传来消息,干掉了许家四虎的孙百万为了活命和哈尔滨的地盘,已经投靠了日本人,这也没错吧?”
“没错。”
“那小日本子和老毛子的关系一天儿也没好过,这不是我瞎掰吧?”
“那他们摆下这个迷魂阵的意思是啥?”
“让汉奸和他们日本的敌人都坐在观众席上看着审讯,这帮人到底想让他们看啥?看看日本国是怎么在这片土地上耍臭无赖的么?”
徐茂当然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他更知道,这句话,不该由他说出来。“那他妈是要让老毛子和汉奸都看看,日本即便是在这片土地耍臭无赖,也没人敢把他们怎么样啊!”
“到时候,从苏联报纸上报道出来的东西,肯定要比日本人亲口说出来的更加具有真实性,日本人就是想借老毛子的嘴,向全世界宣告,就算是他们把三木这个人送回到国内,在中国这个国家也已经没有阻力了。”
“是不是这个意思?”
杨庆昀揪揪着鼻子用力往里吸着,双眼紧盯着面前的桌面,那热气腾腾的饭菜似乎在这一瞬间彻底失去了香气。下一秒,外面进来打饭的人出现了,这些有志青年都是经过残酷训练后,精挑细选出来的,一个个龙精虎猛、朝气蓬勃。他们排着队走到了杨庆昀面前,半开玩笑的喊道:“科长,怎么了你这事,天塌了?打菜啊。”
杨庆昀一抬头,眼前已经彻底人满为患,他随即动了起来。那只手,稳稳的捏着勺子探向了满是红烧肉的菜盆,将一整勺红烧肉倒进了眼前青年的碗里。青年吓了一跳,赶紧说道:“科长,吃不了这么多,这都赶上俩人吃的了,浪费了。”
杨庆昀却一瞪眼睛,说道:“多吃!”
多余的话,他一句也没解释。徐茂就在旁边看着,看着这些人把菜打完,狐疑的走向餐桌吃饭,等没人了,这才回到刚才位置上,看向了杨庆昀:“科长……”“申请一笔经费。”
“科长……”“这群人有查过八成还没娶过媳妇。”
“科长……”“你晚上带他们去逛逛哈尔滨的花街柳巷……”“杨庆昀!”
杨庆昀低下了头,用两只手撑着桌子,将头死死沉着。整个饭厅的人都在徐茂的一声嘶吼下,回过头来看这眼前这一幕。徐茂咽了口唾沫:“科长,咱俩去办公室说吧。”
杨庆昀没动。有人站了起来,问道:“科长,徐组长,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杨庆昀走了出来,眼眉立着,眼珠瞪着,伸手刚要说话,可那话就卡在嗓子眼,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他不是怕谁泄露,更不是怕谁胆怯,而是怕一旦说出这些话来,会有人带着压力执行任务,导致任务功亏一篑。因为,杨庆昀明知道日本人在宪兵队设下了圈套的情况下,也得派人往上扑,他不能让全世界的人都觉着中国……已经死了。想让中国活着,就得让苏联人绘声绘色的描绘出一副精彩绝伦的画卷,而这画卷中的色彩,是自己手下人用鲜血去渲染的,那是一条条人命!小日本子正在亲手逼着杨庆昀将这群朝气蓬勃的二十郎当岁小伙们推上断头台,去直面枪林弹雨。那儿可是宪兵队啊。“吃饭。”
这是杨庆昀最后说出的两个字,说完,他就离开了饭厅。等快步回到办公室,第一个动作就是开保险箱,将里边的黄白之物都拿了出来,半点心疼的意思都没有。“小徐,这是一根金条外加一袋子银元,是我这些年的一点积蓄。”
“你晚上带着他们找个地方,就说,就说……”徐茂接话道:“说我要升官了,请大家伙乐呵乐呵。”
“也行。”
杨庆昀冲着徐茂挥了挥手:“总之一句话,去的时候是孩子,带回来的,都得是男人,听明白了吗?”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