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合下来，两个人居然打成了平手。练习场好像有些热起来，裴亦晴拿出毛巾擦了擦额头冒出密密的汗水，脸上通红。裴亦晴站着休息了一会，目光下意识飘向萧骏驰那里。站得笔直，脸上冷峻如平时，看起来毫不费力。裴亦晴知道他没有使用多大力气，只是在测试她的实力而已。“你练了多久？”

萧骏驰突然开口，声音一发出就好像飘散在风里，他擦拭着自己的弓箭，手上矫健的肌肉若隐若现，简直是移动的荷尔蒙。“几天。”

裴亦晴收回目光，刚才看他的动作差点让她入神。第二回合开始之后，练习场里面的空气好像更热了一些，汗水顺着裴亦晴的额头流下，她开始后悔是不是应该把门打开，咸粘的汗水几乎要流进她的眼睛里面视线都变得模糊起来。裴亦晴定定拿着手中沉重的弓箭不敢放手，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远处靶子，红点逐渐模模糊糊起来……该死，裴亦晴突然醒悟，该不会是昨天晚上一直陪着那个阿姨导致自己受凉了吧，怪不得今天一直感觉不对劲。萧骏驰已经射出了第一个箭，并且是不错的成绩。“萧骏驰。”

她忍不住开口，手里的弓千斤重，她显然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下意识交出了他的全名。“做什么？想认输，也得等比赛结束……”萧骏驰冷冷开口，话音未落，旁边的女人突然扑通一声倒下，昏倒在地，身上的弓箭正好压住了她。“余，亦，晴！”

萧骏驰几乎是一字一字，咬牙切齿地叫出她的名字的。这个狂妄的女人，比赛半途突然倒下是怎么回事？萧骏驰心里暗骂一句，大步走过去将她扶起来，才看见她红得像个苹果的脸蛋，头上密密一片的汗水，看来是坚持很久了……一个白色的长方形东西在扶起她的时候顺势落下，掉落在地上。萧骏驰把她的手机拿起来，翻看了一下。他本想把这个女人直接送去医疗室，但是转念一想……他打开了她的手机，上面来了好几条未接短信，但是显然手机的主人没有喜欢给别人备注的习惯，上面都是电话号码。“喂？”

萧骏驰轻轻摇晃了她几下，裴亦晴依然紧闭着眼睛，红唇微开，黑而长的睫毛被汗水浸湿，乖乖覆盖在白皙的皮肤上面。也只有这个时候，裴亦晴能像一个乖乖的孩子，安静地睡觉。她看起来不矮，没想到这么轻，轻轻一提就起来了，萧骏驰一路将她送到医疗室，交给医生，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一阵熟悉的纯音乐。萧骏驰想了想，按下了接通。那头熟悉，略带着苍老的女音传了过来。“晴晴，你什么时候回来？如果没时间的话，我就先回去了吧。”

萧骏驰握紧了手机，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裴亦晴，走出了医疗室，踏进满空星光的街道。“秋姨，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那头明显有些吃惊，随即微微一笑，“是骏驰啊？”

“是我。”

这夜风刮动树叶，沙拉沙拉的响声，让他莫名有些烦躁，但声音依然冷静:“爷爷一直在等你。”

自从听说秋姨是因为前夫离去之后，爷爷每天晚上都在沙发上面坐很久很久，早上起来得也很早，仿佛在等着什么似的。妈妈回来之后仔细给他削了苹果，切成小块，爷爷虽然是笑着的，不过后来那盘苹果一块未动。年事已过四十的女人，风韵依存，穿着传统的大红色黑边的丝绸旗袍，侧边绣着一条栩栩如生的凤。贴身的旗袍完美修饰出了她高挑的身材，走路宛如模特一般气场强大。那天晚上，萧骏驰刚回到家，萧静就从沙发上面站起来，走向他。“小驰，跟我来。”

萧骏驰便跟在她身后提步上了楼梯，走到二楼书房，萧静关上门，脸上带着少有的严肃。“妈，你怎么大老远地回来了，在美国玩够了吗？”

“我回来还不是因为你，和你爷爷。”

萧静说道，坐到书房地沙发上面，一举一动优雅无比，萧骏驰也跟着坐在她对面，“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用你那么关心了，想太多容易长皱纹的，啊，你看你的眼角？”

“怎么了怎么了？”

萧静听完立刻拿起镜子端详一遍，确认无误才松了一口气，对面的萧骏驰忍不住轻笑出声。萧静放下镜子，佯装恼怒，“小驰，长大了倒是真的，越来越不听话了，连妈妈都敢骗。”

萧骏驰看起来很认真:“妈，你想，你要是总是操这么多心，总有一天会这样的，我也是不想让你早一步进入老年期。”

“那你就应该早点结婚，余家诗澜怎么配不上你了，本来说好是今年结婚的，现在怎么又开始拖呢？”

“不是配得上配不上的问题。”

萧骏驰有些心不在焉，以防今天说这件事说一个晚上，他连忙转移了话题:“你刚刚说爷爷的事，爷爷怎么了？”

萧静叹了口气，靠在柔软的沙发背上，在回想着什么:“你知道你奶奶死的早，而且她和你爷爷也是商业婚姻，听说爸喜欢你秋姨挺久了，不过后来因为家里的压力分开。”

“嗯。”

萧骏驰接着说了下去，他还记得秋姨来的那天，下着雨，雨水和泥土混合在一起，一脚下去就是黄色的泥泞。秋姨满脸雨水，怀里是尚在襁褓的孩子，来他家一做保姆就是几年，最后当了佣人总管。萧静有些心累地应了一句，“现在你秋姨走了，你爷爷整天魂不守舍的。秋霜给我打电话说辞职的事情，我怎么劝都不行，后来秋霜还在说什么，突然不说话了。再打过去没有人接，这时候你爷爷也不接电话，我怎么能不着急，还有你……”萧骏驰连忙解释，“我那是在开会……”“秋姨，你还是快回来吧。”

萧骏驰顿了顿，语气更加沉重起来，“爷爷之前可能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但是，现在，你要是走了……”她或许害怕什么，急着打断了萧骏驰的话，声音温润，带着憔悴:“我知道了，谢谢你，骏驰。晴晴现在在哪里呢？你们是在一起吗？”

医疗室的灯亮着，在漆黑的夜里格外明亮。“是的，我们在射箭练习。”

萧骏驰回答。“好吧，注意安全。还有，”秋霜有些担心地说:“昨天晴晴一直陪着我，我看她今天有点不对劲，可能会发烧，还要骏驰你多关照一下。”

“……我知道了。”

“嗯。”

“早点回来。”

“好的。不用担心我。”

简洁的对话结束后，萧骏驰拿出自己的手机给萧老爷子发了一条短信，省的老爷子又担心地睡不着觉。裴亦晴还没有醒来，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兄弟，你女朋友没什么大碍，平时注意一下休息就可以了。”

“知道了。”

萧骏驰懒得解释，敷衍而过。夜还这么漫长，裴亦晴躺在床上睡觉，他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她的脸蛋，“喂，再不醒来，我就打电话给余仕豪让他来接你了。”

这句话对于熟睡中的人似乎没有多大效，萧骏驰自己都觉得自己幼稚，还不如直接打电话来的方便，然而正在他掏出手机就要打电话的时候，床上的那个人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呓语。“不要。”

虽然含糊，但依然可以听清楚是这两个字。萧骏驰挑了挑眉，手机放到她的额头上，冰冷的触感，几乎是让裴亦晴立刻睁开了眼睛，不到一秒钟，她漆黑的眼眸就清醒了，脸蛋却像被蒸数了一样红润。“不用。”

她有些吃力地看着他说，“等下，我自己会回去。”

萧骏驰坐在她的床边，手放在腿上，挑花眼带着揶揄，“余亦晴，你该不会是害怕输给我，故意昏倒的吧？”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这个女人生病生傻了，才会提出跟他比赛的这种荒谬的请求，简直与自寻死路没有什么两样。就算她颇有天赋，但射箭也不是投机取巧的玩意。“对不起。”

她说，“下次，继续比，好吗？”

他几乎是真的要笑出声了，这个女人是不是发烧发傻了，居然还敢在他面前说这种话。裴亦晴看着他似笑非笑，但是明显轻蔑的模样，心里有些闷，刚想开口说什么，就被萧骏驰抢先了。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遥远而冷漠，好像从远处的雪山发出来的一样。“别说了，等你什么时候可以取得全国射箭比赛的冠军再来和我说这件事吧，我没时间陪你玩。”

说哇，他站了起来，迈开大步走了出门。裴亦晴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直到那一团黑揉进黑夜里，她才气喘吁吁地躺下，手臂放在自己的额头上面。啊，今天，真是太失败了。居然会当着萧骏驰的面昏倒。裴亦晴想着想着，心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很难过的地方。这些日子所有的不甘，委屈，好像因为一个发烧，挡住泪水的开头被破坏，所有悲伤的情绪伴随泪水奔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