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伦敦的当天,徐志摩就给陆小曼写了一封信,埋怨她没有来信:“我到现在还不曾接到中国来的半个字;怕掉了,我真着急。我想别人也许没有信,小曼你总该有,可是到哪一天才能得到你的信我自己都不知道!”
黄昏临近,徐志摩到哪里安置一颗飘泊的零落成泥的心呢?那思念,烈火般地摇曳。“我还是每晚做梦回北京,十次里有九次见着你,每次的情形,总令人难过。”
“我有一天想立刻买票到印度去还了愿心完事;又想立刻回头赶回中国,也许有机会与你一同到小林深处过夏去,强如在欧洲做流氓。”
没有陆小曼的信,徐志摩魂不守舍。漫步雾都伦敦,朦胧中,那古堡还在,那康桥还在,那钟楼还在,那一阵阵的牛羊的“哞”声还在,那花草树木还在,可是,载你的那叶扁舟呢?历史的泪水里,一滴,泊隐于此。同行的张幼仪便取笑他,说徐志摩到欧洲只来了一双腿,“心”有别用的,还说肠胃都不曾带来,因为徐志摩胃口不好!季节给风涂上了颜色,往事成了留白的问候,而《爱眉小札》,正是徐志摩思念的见证。那游走的思绪,在啼听时光的足音。徐志摩日日思念,他担心陆小曼的身体,在游欧途中,几乎每封信都会关切地询问陆小曼的病体。4月7日给陆小曼的信:“小曼你近来怎样?身体怎样?你的心跳病我最怕,你知道你每日一发病,我的心好像也掉了下去似的。”
再加上陆小曼在5月21日大病了一场,远在欧洲的徐志摩就更加担心了,在5月27日给小曼的信中,他不无焦急得写道:“W(即胡适)的信是二十三,正是你进协和的第二天,他说等‘明天’医生报告病情,再给我写信,只要他或你自己上月寄出信,此时也该到了,真闷煞人!回电当然是个安慰,否则我这几天哪有安静日子过?电文只说‘一切平安’,至少你没有危险了是可以断定的,但你的病情究竟怎样?进院后医治见效否?此时已否出院?已能照常行动否?我都急得要知道,但急偏不得知道,这多别扭!小曼:这回苦了你,我想你病中一定格外的想念我,你哭了没有?我想一定有的,因为我在这里只要上床一时睡不着,就叫曼,曼不答应我,就有些心酸,何况你在病中呢?早知你有这场病,我就不应离京,我老是怕你病倒,但是总希望你可以逃过,谁知你还是一样吃苦,为什么你不等着我在你身边的时候生病?”
不息的是信念,不屈的是毅力。焦急等待在欧洲的徐志摩思念着,问候着,谁能破译诗人当时的心境?只有脉搏联动这灵魂的温度。6月25日,盼望着陆小曼回信的徐志摩在信中写道:“龙呀,我想死你了,你再不救我,谁来救我?为什么你信寄得这样稀?笔这样懒?我知道你在家忙不过来,家里人烦着你,朋友们烦着你,等得清静的时候你自己也倦了;但是你要知道你那里日子过得容易,我这孤鬼在这里,把一个心悬在那里收不回来,平均一个月盼不到一封信,你说能不能怪我抱怨?龙呀,时候到了,这是我们,你与我,自己顾全自己的时候,再没有工夫去敷衍人了。现在时候到了,你我应当再也不怕得罪人——哼,别说得罪人,到必要时天地都得捣烂他哪!”
到了6月26日,满腔的爱几乎要冲破徐志摩的胸膛:“我这一想起你,我惟一的宝贝,我满身的骨肉就全化成了水一般的柔情,向着你那里流去。我真恨不得剖开我的胸膛,把我爱放在我心头热血最暖处窝着,再不让你遭受些微风霜的侵暴,再不让你受些微尘埃的沾染。曼呀,我抱着你,亲着你,你觉得吗?”
“你的爱,隔着万里路的灵犀一点,简直是我的命水,全世界所有的宝贝买不到这一点子不朽的精诚。——我今天要是死了,我是要把你爱我的爱带了坟里去,做鬼也以自傲了!你用不着再来叮嘱,我信你完全的爱,我信你比如我信我的父母,信我自己,信天上的太阳;岂止,你早已成我灵魂的一部,我的影子里有你的影子,我的声音里有你的声音,我的心里有你的心;鱼不能没有水,人不能没有氧;我不能没有你的爱。”
有一种爱,就像绿色的藤蔓,缠缠绕绕,终生都解不开的,竟是一春的情。徐志摩这边是日日写,日日念,而陆小曼的信,却少得可怜。心急如焚的徐志摩,听说胡适想来欧洲,便赶紧给陆小曼写信道:“我上封信要你跟W(即胡适)来欧,你仔细想过没有?这是你一生的一个大关键。俗语说的快刀斩乱丝,再痛快不过的。我不愿意你再有踌躇,上帝帮助能自助的人,只要你站起来就有人在你前面领路。”
紧接着,他又发出一封信催促:“龙儿,你究竟认真看了我的信没有?为什么回信还不来?你要是懂得我,信我,那你决不能再让你自己多过一半天糊涂的日子;我并不敢逼迫你做这样,做那样,但如果你我间的恋情是真的,那它一定有力量,有力量打破一切的阻碍,即使得渡过死的海,你我的灵魂也得结合在一起——爱给我们勇,能勇就是成功,要大抛弃才有大收成,大牺牲的决心是进爱境惟一的通道。”
“你决定的日子就是我们理想成功的日子——我等着你的信号。”
徐志摩一路旅行一路呼唤,《爱眉小札》写满了他的心跳,就像无数的血脉,敲击盛开的声音,时光的尽头,是爱、自由和美的花环。《爱眉小札》是他爱情的见证,是用血肉填满的花事,是花与果实的距离。直到接到陆小曼姗姗来迟的回信,徐志摩才知道她的状况。原来,那时恰逢陆小曼生了一场大病,再加上她被父母监督管制,自是不可能来欧洲的。他立即回信说:“我在翡冷翠知道你病,我急得什么似的,幸亏适之来了回电,才稍为放心了些。但你的病情的底细,直到今天看了你五月十九至二十一日的信才知道清楚。真苦了你,我的乖!真苦了你。但是你放心,我这次虽然不曾尽我的心,因为不在你的身旁,眼看那特权叫旁人享受了去;但是你放心,我爱!我将来有法子补我缺憾。”
“我在这几天内决定我的行期,我本想等你来电后再走,现在看事情急不及待,我许就来了。但同时我们得谨慎,万分的谨慎,我们再不能替鬼脸的社会造笑话,有勇还得有智,我的计划已经有了。”
徐志摩的《爱眉小札》,是向传统挑战的檄文,更是爱的宣言和真情挚爱的见证。那意味深长的汉字组合,树一样的绿色词章,抒发感天动地的生命誓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