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外，虎丘东的山塘。入门无平田，石路穿细岭。阴风生涧壑，古木翳潭井。湛卢谁复见，秋水光耿耿。铁花秀岩壁，杀气噤蛙黾。苏东坡的《虎丘寺》前四句，让人感到阴森的杀气。然山塘的往日是宁静的，一条河塘绕着山，静静地不怎么流动。五座修缮一新的坟茔。一块硕大的墓碑上书“五人之墓”。而相隔里许就是魏忠贤的生祠，称普惠祠。这个祠堂是阉党们拆毁无锡的东林书院，将木料运输至山塘街而建。原本轨迹是要拆毁生祠，将五人墓迁移过去。现在，朱由检按朱由校的意思将魏忠贤生祠改成前学后祠，于是就不动了。苏州文气盛，这个祠堂就改成纪念朱载堉的律圣祠。东林书院的木料，最后依旧用于学堂。这可能是这些木料的宿命。今日的山塘，人声鼎沸。五人墓前香案具备。李实上身赤裸，头发散乱，背负荆条，头戴刺冠。周围一圈衙役把围观的人众隔在外面。咒骂声、哭泣声此起彼伏，人群中不时飞出坏菜叶、烂瓜果砸向李实。臭鸡蛋是没有的，毕竟平常人家鸡蛋是舍不得让其臭的。肉体折磨是轻微的，惩戒还是精神层面的。李实大声诵读，复社发起人张溥著有《五人墓碑记》，“五人之当刑也，意气阳阳，呼中丞之名而詈之，谈笑以死，断头置城上，颜色不少变。”

人群中突然飞出一块石头，正砸中李实额头，血就这么流下来了。李实也不擦拭，任由血滴落，继续大声诵读。日落西山，五人墓被夕阳浸红了。李实还在那里反复诵读，他已经麻木了。愤怒也好，悲切也罢，通过一整天的宣泄也有耗尽的时候。散了，人群逐渐散了。在夕阳的余晖中，跪着的李实和那五座坟都显得有点寂寥。许则取过大氅给李实披上，另一个衙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过来。李实已经麻木了，这汤是硬灌进去的。毕竟现在是冬月末，虽说事先已经给李实喝了很多参汤补药。李实还是去掉了半条命。什么叫赎罪忏悔，不来点真格的谁信啊！背锅，背锅，想到这锅是谁的，李实便释然了。说是忏悔三日，第二天这里成了施工场地。一座牌坊树立而起，上面四个大字“义风千古”，据说是崇祯皇帝的御笔。第三日，牌坊建成。苏州知府亲自来揭牌。而李实又跪在墓前，充当背景墙。整个仪式圆满结束。苏州人的心也平了。崇祯皇帝的人望也起来了。李实的命也保住了。当然保命的不光是吃三天苦（其实也就受了一天的罪），李实还拿出三万两银子，捐给新成立的皇家求真院。而在刘宅蹲守的骆养性也有了收获。李实去跪坟的第三天，刘宅先后来了一个书生和一个道士。杨之环进了刘宅密室，就兴奋的击掌。他说他去围观了李实跪坟，看到那个阉人凄惨的样子真是过瘾。他还拿石头砸了那阉贼。虽然不是魏忠贤，可也是魏逆一伙的。快哉，快哉！刘清泉道，崇祯皇帝还为五义士写了牌坊。如此看来，天启帝真的要退了。而他们计谋未成，但目的也算达到了。辨金道人还是提醒两位要提防，免得乐极生悲。杨之环却不以为然，时间过去都百日了，朝廷风向也变了。魏逆的死党都下台了，那些和魏逆走得比较近的朝廷要员也纷纷被弹劾，朝不保夕！朝堂大洗牌在即，包括他父亲在内的东林党人，离昭雪之日也不远了。这几天五人墓前，就是最好的风向标。刘清泉对杨之环道，要抓紧联络东林旧人，在朝堂推一把，尽早废除那些加在江南商贾身上的苛捐杂税。辨金道人见到二人，一个为名，一个为利，不由摇摇头。他自问，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虽说，可以认为是为了义气，也为了正义。但是，真是这样吗？辨金道人自小无父无母，被道观收养。师傅是个丹宗的道人，早年还跟随他的师傅入皇宫为嘉靖皇帝练过丹药。在多年的炼丹过程中，对用铅汞作为炼丹原料是否真的有用，产生了怀疑。经过多年研究，发现铅汞非但对人无益，反而有害。后来，拓展到研究各种金属或矿物对人健康的影响，最后得出多数金属，除非只摄入很微量，否则都对人体有害。师傅去世后，辨金道人继续沿着师傅的道路前进。原来，研究各种物质的特性，才是自己的初心。一次偶然的机会，辨金道人与杨之环结识。言论中，辨金道人的许多奇思妙想引起了杨之环的兴趣。杨之环是杨涟的五子，所以也认识很多东林人士，转而也接触过一些传教士。后来，辨金道人和几位传教士探讨过金属特性的问题。有个也狂热爱好炼金的教士，给了辨金道人一本欧洲的书，1547年艾尔卡的《金属及各种矿物的主要种类》拉丁语版本。辨金道人如获至宝，但是又看不懂，于是找人教自己拉丁文。辨金道人天资聪颖，已经初通拉丁文，那本书也看懂一小半了。他对金属特性和金属提炼又有了深刻的理解。杨之环和辨金道人从刘宅出来，就被骆养性和他的人盯上了。等两人分开，骆养性派二个手下去缉拿杨之环。一个读书人，两个锦衣卫都搞不定，都可以去死了。而骆养性亲自领着剩余二个锦衣卫，跟踪辨金道人。当然，刘宅门口还留了两个继续监视。至于为什么骆养性把宝押在一个道人身上，其实那时候道人和医生并无多大差别。所以，把方子和医生联系起来，转而再想到道士，很有逻辑性。道人出了城，往野外去。城外路人不多，没多久骆养性他们就被道人发现了。跟踪变成了追逐。辨金道人常年在野外，炼丹修道者都会习些道门武技，而其中攀岩爬纵是炼丹采药时的必备技。平路尚可，进了山，那两位锦衣卫就不行了。骆养性平时锻炼很刻苦，此刻尚能咬住。最后，三追一成了一对一的追逐。突然，辨金道人停住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往骆养性脚下砸去。瓷瓶破碎，一道闪亮后腾起一团烟雾。骆养性猝不及防吸了一口，等觉呛人，随后开始头晕。等他闭息跑出烟雾范围，大口喘息，才恢复过来。回头再看，道人已经踪影全无。骆养性不觉懊恼无比。四周再巡查一番无果，只能悻悻地回去了。等回到刘宅叫上还在蹲点的两个锦衣卫，去了苏州府衙。见到知府陈洪谧，亮出身份，要求苏州府立刻秘密缉拿刘清泉。苏州府不敢怠慢，让手下去刘宅跑一趟，请刘清泉去一下府衙。理由是苏州府正在彻查李实以往罪行，相关织造商都要接受盘问。刘清泉接到苏州府传唤，先是一惊。随后，镇定下来。这查李实是明摆着的事，找到他头上也实属正常。苏州织造商又不止他一个，哪个没给李实送过好处。查下去，他们这些商人顶多再破点财而已。于是，刘清泉就跟着衙役去苏州府衙。谁知刚踏进府衙，他就被抓起来了，罪名是谋反。刘清泉当场瘫倒在地，心想难道东窗事发了？之后的审讯还是锦衣卫主导，骆养性上来直接就问：杨之环，你认识吗？刘清泉一听两眼一黑，从瘫倒升级到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