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拐弯处,血迹消失了。他颓然坐在地上,撑着剑,靠在树旁。血迹在这里消失,没有发现他们,那一定是因为他们还活着,一定还活着,活着被人救走了,一定不会出事。白亦辰这样安慰自己。不知道墨影和素浅歌所去的方向的他,往树林深处直走去。笛声清越,曲调略有些凄凉,银杏叶飘落在笛子上,吹笛人浑然不觉,依旧闭着眼睛。素浅歌听到笛声,眼角划过一滴泪,缓缓睁眼,看着周围陌生又熟悉的环境,撑起身子,身上的伤让她行动非常不便,所有伤口都被包扎起来,那药草味,很熟悉。这里......就是回曷。“你醒了?”
吹笛人已经走进屋子,将笛子放到桌上,看着素浅歌,“你的朋友在另外的房间里,已经擦了身子穿戴好了。”
“他没有事?”
素浅歌惊喜地看着他,差点从床上摔下来,他赶紧过去扶住她,她抓住他的手臂,“子陌,墨影没有事,他醒了,对不对?”
“名......浅歌......”柳下子陌欲言又止,看着素浅歌,她已经从他眼中读懂了那种意思,她的手垂下,眸中惊喜的光瞬间消失,垂下眼帘,“他在哪儿?我想去看他。”
柳下子陌心疼地看着她,点点头,“注意你自己的身体。”
他扶着她,往墨影所在的房间走去。墨影安静地躺在床上,双眸紧闭,嘴角的笑还残存着,脸色惨白,眉头没有再紧蹙,一身干净的黑色长袍,没有一点儿声息。她捂住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没想到还是看到了身边的人离开自己,从气息奄奄到最后悄无声息。“我想......将他葬在银杏树下吧......”她记得他就倒在银杏树下,任叶子飘落在自己身上,直到再也无法睁眼。柳下子陌看着她,点头:“好。”
他让人在秋千旁第二棵银杏树后面挖坟,素浅歌坐在地上抱着墨影,盯着地上的落叶,柳下子陌蹲在她旁边,用手碰了碰她。她依旧盯着落叶,只是开了口:“老天又将一个人从我身边夺走,又有一个人因为我而死,我感到自己如此罪孽深重。”
“不,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胡思乱想。人各有命,这些不是你我所能强求的。”
“你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因我而死。”
“他们并不怪你,他们这样也只是想让你好好活着。”
“活着,呵呵,那个人竟然还是要杀我,派那么多人,要杀我。他想就这样抹掉十余年的过往,从他生命中抹掉这个叫素浅歌的人,他就是这样一个真正冷血无情的人。”
她抱紧墨影,热泪落到他冰凉的脸上,“去年春天,我就这样抱着梓云,抱着冰儿,在他面前,看着冰儿和梓云没了呼吸。”
柳下子陌在一旁静静听着,他可以知道,素浅歌说的那个人,绝不会是爱她如斯的白亦辰。十几年前,那她才多大啊。他对外面许多事都不知道,梓云和冰儿,他也没听说过,应该是对她来说比较重要的人。到底是什么人,和她认识了十余年,如今又要杀了她。一定不是普通人。素浅歌常常坐在秋千上,有时一坐就是一天,盯着地上的落叶,一句话也不说,丫鬟送饭来叫她也没有反应,便去叫来柳下子陌。柳下子陌对她的身体状况十分担心,早说过她不能生重病,回曷郎中给她探脉,知道她不仅这一次受过重伤,再次之前还有一次,并且离这次没有多久。是的,那次就是素浅歌将兵符拿到皇宫欲与西门钺谈条件时被伤的,伤到了腰和手臂,卧床的大半个月才能动。他摆手让丫鬟退下,自己站在素浅歌旁边轻轻推着秋千,“浅歌,你的命是用其他人的命换回来的,要珍惜。若是到时候白亦辰来了见你骨瘦如柴,还不把我骂死啊?”
他轻轻笑出声,她却没有笑,有些木讷。“子陌,你说,权势就那么重要吗?”
摇着秋千的手停下,“要是我,宁愿以权势换逍遥。只不过,要是我不做王,谁来治理整个回曷族呢,我是柳下直系嫡子,是王位唯一继承人,成为王,为回曷人们着想,壮大回曷,是我这一生的任务。”
“任务......”她想着,轻声道:“那他也是任务吗?是野心吧......究竟是什么?”
“浅歌......”“对了,亦辰去哪儿了呢,他应该不知道我会来回曷吧,他现在究竟在哪儿,我要怎么办,墨影没了,就我一个人还活着,亦辰不见了......”她像个孩子一样无助,抬头看向柳下子陌,抓紧秋千的绳索,眸中蒙着一层水雾。他摸了摸她的长发,“放心,白亦辰不会有事的,在回曷,有我在,你好好养身子就行。白亦辰的消息我让人帮你去打听。”
她点点头。“那你现在能去吃饭吗?”
她再点头,起身,头有一瞬眩晕,身子左右摇晃,柳下子陌赶紧扶住她,问:“有没有事?”
“没事,去吃饭吧。”
柳下子陌扶着她往小屋走去。她食欲渐差,柳下子陌让人招来西门朝的厨子给她做饭菜。她说想吃和州的玉锦糕,他便让人去寻。若是以前,别人肯定会以为她会成为未来的回曷夫人,可是,他们知道,素浅歌是辰王妃,与他们的公子是不可能的。她开始咳嗽起来,身体越来越虚弱,体内的毒素蠢蠢欲动。柳下子陌开始查阅各种书籍,想尽一切办法调养好她的身子,让回曷有名的郎中都为她看病,用各种良药给她服下。他常常呆在房间里几个时辰,藏书阁他都去过许多次,每次都捧着一大堆书籍回房。“公子,该物色回曷夫人了。”
一旁几个抱着画卷年过半百的老人提醒在桌前翻阅大堆书籍的柳下子陌。他眉头一蹙,看向他们:“没看到本公子在忙吗?”
“可是,公子若是不娶一位女子做回曷夫人,就无法正式登上王位举行仪式,这是祖上定的规矩,就和西门朝皇帝有了皇后才可以亲征差不多。”
“规矩规矩又是规矩,都说了本公子在忙你们还说这么多干什么,登基的事本公子都没有急,又不是你们登基急什么,身为公子,我还不是一样在管着回曷族,不管怎样,我都是未来的王,记住这一点就好。”
柳下子陌见他们还想说什么,吐出两个字:“出去!”
老人们退出房间掩上房门,“公子真的长大了,果真有王上风范。”
“只不过如今还没有登上王位,怕是如今除了木屋的那位,还没有人能让公子如此。”
“唉......何时才是个头,辰王妃怎么说也算是回曷的恩人,总不能将她赶出回曷,更何况她身子又虚弱。”
“她是西门朝的辰王妃,不会待很久的,上次辰王还不是来接她了。虽说这次可能有变。”
“许多事都不好说,我们还是等辰王妃的事平息了再来,这样逼公子也是不好的。”
因为得知素浅歌身子不舒服,一些人开始热情地给她送东西,许多都是之前在她这儿学过刺绣的女子,都不敢久留,送来东西打了声招呼,最多说几句话就离开了,也有人想在这儿见到柳下子陌,可他这些日子一直呆在自己的房间看关于回曷药理的书籍。身为人妻与许多女人相处过的素浅歌不是看不出来,柳下子陌在不经意间带走了多少女子的芳心,在西门朝,柳下子陌这样的男子就是比较特别的,更别说在回曷了。有人送素浅歌东西,柳下子陌起初知道了当然很高兴,回曷的人对她很好很热情,是好事。可是,渐渐的,就演变成了坏事。十天之后,郎中再来探脉,发现素浅歌体内出了闭功丸遗留的毒素外,多了一种新毒,在西门朝几乎见不到的毒,还好在回曷不算是剧毒,但对于身子弱、体内本就有毒素的素浅歌来说,这无疑是一种沉重的负担。柳下子陌暴跳如雷。还有一件事,让他沉默了。郎中说,她怀胎一个月了,只是从脉象来看,胎儿非常虚弱,需要用回曷特殊的安胎药,不多不少,一天三次,一次一碗,并且早中晚用量有所不同。这些,柳下子陌都照做。素浅歌为自己怀了孩子而欣喜,又为体内的毒而担忧,怕是伤到孩子。可看郎中的样子,那种新毒应该不难解,旧毒,郎中说可以与孩子隔开。回曷的药理果真是闻名于天下,虽说将毒素与孩子隔开,母体会在治疗中承受较大的痛苦,但她愿意。之前在王府时大夫说过,她此生会很难怀上孩子,这次有了孩子,她怎能不珍惜。“以后辰王妃所吃的食物都要让人试吃一遍,没有本公子的允许,其他人一律不准送东西来!”
“废物废物!人还没有找到吗?”
西门钺在御清宫大发脾气,一旁的阮茹忙将茶水递过去,“皇上消消气。”
地上跪着的程公公头也不敢抬,水樱立在一旁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在得知乌玉莜要打听白亦辰他们的下落时,西门钺就顿感不妙,于是派人去找,可是在和州那边就断了消息。“皇上,上次辰王爷不是在回曷族找到了辰王妃吗,不妨去打听一下。”
阮茹的提示让西门钺心中一喜,放下手中的茶杯,看向阮茹,“还是爱妃有见地。”
阮茹微微一笑。“程公公,阮贵妃说的去做,务必找到辰王妃所在地。”
“是。”
程公公退出御清宫。西门钺看向水樱,“水樱,你身上的伤好了吗?”
水樱上前一步,恭敬地说道:“谢皇上关心,好多了。只是奴婢挂念小姐,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若是那时小姐没有将奴婢留下,奴婢可能就不会好好站在这儿了。”
“放心,会找到她的,到时候你就继续伺候她。”
西门钺看着她,也觉得她像梓云,只不过她没有梓云那么冲动,“关于皇后的事,你暂且不要说出去。”
“是。”
帝王家的事,哪有那么容易懂,水樱只管点头,无须多问。听了阮茹的建议后,西门钺让人去回曷打听素浅歌的下落,得知她就在回曷,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不顾任何阻拦,亲临回曷。只不过不像那次白亦辰一样带着那么多人亮出自己的身份闯进去。此时素浅歌正躺在屋外的椅子上绣着花,绣了一半,听见外面有响动,像是从远处传来的。“今天外面怎么这么吵?”
素浅歌放下手中的针线,缓缓坐起身,问旁边的丫鬟。“我这就去看看,王妃稍等。”
丫鬟说完就赶紧跑出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气喘吁吁地跑回来,“王妃,听说有贵人正往这边来,带着不少人呢,是西门朝的。”
“西门朝?”
她撑着扶手要站起身,丫鬟赶紧扶着,“是啊,前面骑着骏马的那个人,气度不凡,许多人都在猜测他的身份呢。”
“那是......”素浅歌不敢继续想下去。柳下子陌走了过来,让丫鬟下去,柳下子陌身后,正是一身锦衣,面色柔和的西门钺,像极了当年的钺少爷,而不是皇帝。这让素浅歌有一瞬间恍惚。她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子陌,你怎么能随便带人来这里。”
素浅歌看向柳下子陌,有点不悦。“浅歌,我是来接你的。”
西门钺向素浅歌子走去,她往后退了几步,看向柳下子陌:“子陌!”
柳下子陌发觉他们之间有些不对劲,赶紧过去扶住素浅歌。西门钺停住脚步,弯了弯嘴角,“浅歌,跟我回去。”
“你不是巴不得我死吗?难道是知道我还活着,所以想亲眼看着我倒地而亡?”
素浅歌自嘲地笑道,手不觉抓紧柳下子陌。柳下子陌顿时明了,原来那次素浅歌说的人,就是他?皇宫的人?西门钺听了她的话,蹙眉,“那不是我,是乌家的人。”
素浅歌抓着柳下子陌的手松懈了不少,心里也轻松了许多。真的,不是他要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