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武房里,从不燃火烛。 此时天色已暗,屋子里一片暗淡。 盛鸿的脸孔也似被这一片阴暗笼罩,声音也略略低沉:“我杀过人,见过血。必要的时候,我比谁都狠得下手!”
“只是,那几个人原本只是普通百姓。如果不是被牵连到此事中,便不会中毒而死。”
说到这儿,盛鸿不无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你一定会觉得我是妇人之仁。为了几条人命耿耿于怀。”
谢明曦的神色同样晦暗不明,一双眼眸却异常明亮,声音淡淡:“那几个人,从被河间王以重金收买的那一日开始,便已注定了这样的结局。”
“盛鸿,你以前是‘死士’,是奉命杀人。便如一把刀,是否伤人,端看握刀人之意。”
“而现在,你无需亲自动手见血,只需传令下去,自有人动手。可波及的人,伤及的性命,都会远远超过你的想象。”
“这是身为皇子的生活,也是你不得不面临的现状。这样的阴谋算计,这样的手段,你不习惯也得习惯。”
“如果你心慈手软,死的就是你的身边人和你在意的人。”
…… 这样的道理,他怎么会不明白? 去年西山春猎,因“行刺”之事枉死的人,绝不仅仅只是那一批死士。还有因建文帝盛怒之下处死的御林侍卫。 他并无杀人之意,因他而死的人,却不知有多少。 此时再来长吁短叹,确实太过矫情了! 盛鸿深深呼出一口气,定定神道:“你说的话,我都明白。我刚才只随口感慨几句,你别放在心上。”
谢明曦目光一闪,未再张口。 练武房里,一片无言的沉默。 谁也不是天生的冷血无情。只是,有时真的是身不由己。你不算计人,便会被人算计。想自保,想站稳脚跟,便得主动出击,先击溃所有敌人。 前世数十年,她都一直这样活着。 而他,来自不同的世界,奉行的准则和她有些微妙的不同。 往日在书院里为同窗时,彼此有所保留,还看不出来。如今成了未婚夫妻,越靠越近,也渐渐窥到了彼此真实的模样…… 他也终于真正见识到了她擅于谋算操控人心的手段。 “盛鸿,这才是真正的我。”
谢明曦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的对视:“既不温软,也不善良。为了达到目的,会不择手段,会借刀杀人,不在意手下的鲜血。”
“不管你能否接受,我都不会改变自己。”
语气中的冷漠,令人心惊。 盛鸿终于回过神来,无奈地笑了一笑:“明曦,你别生气。我什么时候说要你改变了?刚才我一时抽风,随口感慨几句罢了。论手上的鲜血,我比你要多的多。难道你会因此疏远我不成?”
谢明曦呵呵一声:“你想多了。我怎么会生气。”
然后,迈步便走。 盛鸿:“……” …… 果然真的生气了! 盛鸿暗暗苦笑,恨不得给多嘴的自己来两巴掌,快步追上前。手还未放至谢明曦的肩膀上,门外已响起顾山长熟悉的声音:“天色这么晚了,七皇子殿下怎么还未离去?”
哦,对了,今晚独处说话早已过了盏茶时间了。 盛鸿动作一顿,谢明曦脚步不慢反快,很快走到顾山长身边,神色如常地笑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顾山长并未察觉到什么异样,随口笑道:“我闲着无事,出来闲转,正好走到这里。便过来看看。”
目光掠过谢明曦满是汗水的额头,顾山长轻声催促:“先回去沐浴换衣。”
每日习武一个时辰后,都是一身的汗水,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湿了。 谢明曦笑着嗯了一声,挽起顾山长的手,一起离去。 盛鸿:“……” 一直等在外面的魏公公周侍卫等人,此时都已围拢过来。盛鸿只得收拾心绪,若无其事地笑着吩咐:“随我回宫。”
魏公公伺候盛鸿时日尚短,周侍卫身为男子,也不够细心敏锐。 唯有湘蕙,窥出了一丝异样。 每晚分别时,盛鸿都是一副依依难舍的样子,谢明曦看似淡然,其实也会多留片刻。目送盛鸿离开。 今儿个可不大对劲啊! 该不是两人闹别扭了吧! …… “你是不是和七皇子闹别扭了?”
走出一段路后,顾山长忽然也冒出了一句。 谢明曦哪里肯承认,微微笑道:“没有的事,师父怎么会这般以为。”
顾山长瞥了口是心非的弟子一眼,也微微一笑:“没有就好。我随口一问罢了。”
小两口怄气使性子,是他们自己的事。谢明曦不肯说,她这个师父也不必多嘴多舌多管了。 春日渐暖,谢明曦沐浴之后,穿了薄薄的粉色春裳,犹如带露的荷花一般清新美丽。唇畔笑意浅浅,仿佛什么事都未发生过。 顾山长看在眼里,暗暗好笑不已。 这个弟子,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深了些。喜怒都要藏着,不肯表露出来。 生气就生气,装得云淡风轻的又是何必? 就寝前,顾山长特意叫来若瑶,吩咐一声:“从明日起,让谢明曦和尹潇潇中午去练武房,随着廉夫子习武。”
若瑶略略一怔,看向顾山长:“小姐这是何意?”
顾山长淡淡道:“七皇子殿下每日晚上来莲池书院,虽说是习武,和她们日日相见,总是不合礼数。”
以前都没吭声,怎么现在忽然就“不合礼数”了? 若瑶心里暗暗嘀咕,口中却未多言,点头应了下来。 隔日,谢明曦知晓此事,并无异议。倒是尹潇潇,冲谢明曦挤眉弄眼了一回。谢明曦视若未见,和尹潇潇中午一起去了练武房。 廉夫子也不是多言多舌之人,意味深长地看了谢明曦一眼,便收回目光。 这一日傍晚,绞尽脑汁想了一整日如何哄谢明曦开心的七皇子殿下,迫不及待地推开了练武房的门。 然后,只见到了面无表情的师父。 廉夫子道:“从今日起,谢明曦和尹潇潇中午习武。晚上只你一个人。”
盛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