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客厅，齐翌仍习惯性的扫了一眼。　　这间屋子比起方永平家好太多了，单单面积就大了不少，即使同是两室一厅，目测套内面积却至少有七十五平，家具看起来也相当不错，虽然有点儿老旧，但却仍不失质感，也不知是租户自己的，还是房东给配上的。　　不管如何，都能看出谢英兰对生活质量的要求比方永平高得多。　　此时，小姑娘趴在卧室门后面，一手抱着门板，只露出半张脸，扁着嘴瑟瑟发抖的看着齐翌，眼里满是惊恐，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要放警察进来抓她。　　齐翌收回目光，看向女子：“我们能四处看看吗？”

女子明显有些排斥，但还是配合的点头：“随意。”

紧跟着，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对了，厕所的地板砖上有几道划痕，我一直很奇怪划痕是哪来的，你们要不要看看？”

齐翌眼前一亮，迅速朝厕所走去，蹲下身子仔细观察。　　果然，瓷砖上有好几道刀痕纵横交错，大多都很浅，但仍有两条极深的，手指摸上去有明显的感觉。　　“这些不是划痕，而是刀痕。线条上边崩出了些缺口，明显不是划的，而是砍的，而且刀痕发黑，边缘略光滑，存在很久了。”

“对对对！”

女子连连点头：“我们搬进来的时候就有。”

说着说着，她想起了很恐怖的事，脸色瞬间白了几个度：“警……警官，不会有人在这里被砍死分尸了吧？”

这是很明显的事，厕所、警察、命案、刀痕，大脑一转就会想到肢解，所以齐翌也没强行隐瞒，点头说：“受害人死亡后确实被凶手肢解了。”

女子脸色更白，颤抖着往后退了几步，跟着视线左右乱飘，看到卧室门后略显好奇的女儿，忙走上前抱起她，砰的一声关上门。　　这屋子她肯定住不下去了，说不定齐翌前脚刚走，她立马就会搬走。　　而此时，方永平显得异常悲愤：“齐警官，你之前可没跟我说过英兰还被人肢解了！”

齐翌坦坦荡荡：“我觉得你有一定的作案嫌疑，当然不能告诉你细节。”

方永平噎住。　　“还有……谁让你跟进来的？出去，不要耽误我们勘察现场。”

“哼！”

方永平用力甩手，走了出去，发现茶几上有烟灰缸，当即也不客气，一屁股坐沙发上抽起烟来。　　老池往外扫了两眼，收回目光，压低声音问道：“老齐，你这样会不会太过分了？毕竟是受害人家属，他心里也很难过……”　　“都是试探。”

齐翌手上一顿，也悄悄看一眼方永平：“基本能确定他不是凶手了，回头我给他道个歉，请他吃顿饭吧。”

老池赞同，连连点头：“应该的。言归正传，这些刀痕……”　　“时间过去太久，除了证明肢解发生在此地以外，什么都说明不了。”

齐翌站起身：“而且不出意外的话，除此之外再找不到任何线索了。”

“至少能证明是熟人作案吧？”

“恐怕也不行……也可能是小偷入室盗窃被发现，搏斗中失手捂死受害人。”

“啊？”

老池微惊：“这……两年前的盗窃案根本没法查啊，那现在该怎么办？”

齐翌轻轻摇头，线索太少，他也需要好好整理一下思路：“不知道……再会会谢英兰的亲属吧，但要做好无功而返的准备，这桩案子，很可能变成悬案。”

老池愣住：“悬案？这……那你命案百分百侦破率岂不是就被打破了？”

“没办法，破不了就是破不了，总不能随机选一个人屈打成招。”

齐翌叹息，他也很不甘心，可时间过去太久，线索难寻，他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　　老池更加不甘：“就不能再挣扎一下？”

“现在就准备挣扎。”

齐翌离开浴室，又仔仔细细地把整个出租屋看过一遍，确实没发现有价值的线索，这才向女主人提出告辞，带上方永平离开。　　之后，齐翌翻出笔记本，把住在主城区的谢英兰的几个近亲都访问了遍，他们表现正常，看不出明显破绽，好在他们对谢英兰印象深刻，还记得不少关于她性格方面的细节，然而也没有太大价值。　　就在齐翌一筹莫展之际，姜晓渝这位福将再次给他带来一条关键线索——她查了谢英兰名下账户的流水，发现有两张卡处于多次输错密码被吞冻结的状态，而另一张卡里的万余元在2020年6月11日被全部取出。　　虽然因为时间过去太久，取款机监控已被覆盖，但这条线索仍然相当关键。　　老池知道这事后，立马拍大腿说：“一张卡取了钱另外两张卡被吞，说明凶手要么只知道那张卡的密码，要么干脆是猜的，不管哪种可能，凶手和她的关系都相当密切，肯定是方永平那孙子！妈卖批，这龟孙还委屈巴巴的，装的真像啊！我这就带人去把他拿回来！”

“先等等。”

齐翌喊住老池，紧紧皱着眉，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自己好像忽视了什么。　　翻开笔记本再次快速过了两眼，他脑袋里有雷霆划过，脑门上叮的一声亮起盏灯泡：“我们忽略了一个人，他和死者关系足够亲密，也有可能知道银行密码，而且……或许也有动机作案。”

“谁？”

“方景鑫。”

老池楞住：“他？不……不会吧？他是谢英兰的儿子啊，杀母，这个……”　　“瘾君子什么事干不出来？”

齐翌冷哼一声：“瘾头犯了，自然六亲不认，得知母亲中了彩票，很可能去要钱，但谢英兰至多拿得出万多块，他心有不甘之下对谢英兰动手，失手杀了她，这种情况完全有可能成立。”

“这……”老池仍觉杀亲有些惊世骇俗了，但不得不承认齐翌说的有道理：“那我们直接去提讯他？”

“不，先取证，尽量确定真相，等有把握了再找他，争取一次性把他拿下。”

齐翌说：“只猜中一张卡的密码，另外两张被吞，他一定心有不甘，可能觉得大奖奖金在另外两张卡里，或许尝试过拿谢英兰身份证去银行解冻，我们顺着这方向去查。　　“还有，如果他真的是凶手，那么谢英兰和人私奔这个毫无根据，且并未在工厂里流传开的谣言，很可能就是他为了避免谢英兰失踪被立案调查而散布出来的，这也是个方向，继续深入调查。”

“明白了。”

……　　运气很好，或者说找对方向以后的调查十分顺利，有位银行职员站出来，说两年前确实有人拿身份证和户口本过来领取被吞的银行卡并办理解除冻结、重设密码的业务。　　但因为不是本人，也没有委托书，又没有失踪报案记录，流程根本无法发起，他磨了很久甚至骂了几句，业务最终也没办成。　　虽然职员只模糊地记得这件事，记不清来办业务的人是谁了，但这都不重要，齐翌要的只是方向，他已经能确定凶手就是方景鑫。　　齐翌回到抛尸现场扫了两圈，决定立即提讯方景鑫。　　讯问室里，方景鑫手脚都被铐住，正双眼通红地瞪着齐翌——他瘾犯了，很难受。　　“方景鑫。”

齐翌走到铁门前，隔着栅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开始讯问之前，先有情提醒你一句，老老实实配合我们，能少受很多罪。”

方景鑫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他的意志力早就被药瘾瓦解的差不多了：“配合，我绝对配合，送我去强戒所！”

他在监舍里打听过，拘留所不提供缓解药瘾的无害替代药、阻断药，只能硬熬。所以，原先他对强戒很排斥，如今却巴不得能早早过去，太难受了，再怎么样也不会比现在这种生扛药瘾更痛苦。　　齐翌喊老池点了根烟，抓着穿过铁栅栏递给方景鑫。他愣了半秒，忙撅屁股伸脖子费力的往前够，用嘴叼住烟，用力的抽起来。　　烟并不能缓解药瘾，但他觉得有根烟能舒服一些。　　两三口就抽掉半根烟，方景鑫主动说：“我的药都是找生哥拿的，石恩生，他手里的药也不多……”　　他一股脑把自己知道的事全都撂了，只求齐翌能赶紧带他去强戒所缓解痛苦。　　这是条重要信息，说不定能摸出一支不法链条，所以齐翌没打断他，默默记下他所说的一切，等他交代完毕后，才忽然问：“药物的事先放在一边，我们今天来，主要是想和你聊聊你母亲的案子。”

方景鑫浑身僵住，过了几秒才佯装若无其事地问：“抓到害死我妈的凶手了？”

齐翌盯着他：“算是抓到了吧，就看他承不承认了。”

方景鑫被他看的浑身发毛：“是谁？”

齐翌不答，自顾自的说：“2020年6月11号，你拿你妈的银行卡去取钱了，对吗？”

“这……”方景鑫如遭雷击，脸色骤变，尤自强撑着：“过去太久，我记不得了……可能有吧？我有时候也会找我妈要点钱花，她会直接把卡……”　　齐翌打断他：“那我说清楚点，谢英兰失踪后不久，你拿了她的卡去银行取款，取了一万多块钱，另外两张卡则因为连续输错密码，被机器吞了。”

“这……这……”他双眼四下乱转，万分恐惧之下，竟连药瘾的难受劲儿都被压制下去：“我记不得了，真的记不得了。”

“我们询问过银行职员，他说，当时确实有人拿着银行卡和户口本去办业务，希望能取回卡片并重置密码。”

方景鑫眼睛瞪得滚圆。　　见状，齐翌生硬骤然拔高好几个度：“到了现在还死不承认？方景鑫！杀亲的影响有多恶劣你心里清楚，再不坦白……”　　“招，我招！”

方景鑫觳觫说道：“那就是个意外，意外！”

“意外？你得知谢英兰中了巨额大奖，想找她拿钱买药不成，就对她动了手，你还敢说是意外？”

方景鑫低垂下头：“我也不想的……当时我一分钱都没有了，买不到药难受得很，就想找她借点，她看出我不对劲，问我是不是嗑药了，嚷嚷着要报警把我关起来。　　我当时又气又急又怕，她租的房子隔音不是很好，我怕再嚷嚷下去让邻居听到，上去捂她的嘴，她挣扎乱动，还咬我，又要嚷嚷，我就把她推地上，拿沙发上的垫子用力捂着她头，结果捂着捂着，她不动了……”　　边上，负责记录的老池彻底黑了脸，把笔狠狠一摔：“你这禽兽！她是生你养你的老妈！你怎么下得去手？”

方景鑫比老池更加激动：“我知道！我也不想的！我只是怕她嚷嚷，我没想到她居然会被捂死……！我不想的，不想！我也很痛苦，我也……”　　齐翌冷冰冰地打断他：“所以你就把她的尸体拖到厕所，拿菜刀把她手脚砍下来装进蛇皮袋子里？”

“咕嘟……”方景鑫咽了口唾沫，他张张嘴，却觉喉咙被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过了半晌，他看着齐翌愈发冰冷的眼神，才结结巴巴的说：“我不想的，可我怕事情暴露……她装不进袋子里，我只好砍了几刀……”　　“你哪来的车？”

“向我爸借的，随便编个理由拿钥匙。”

他低垂着头，把自己杀人抛尸的事交代了：“我查了很多资料，知道不管我怎么处理现场都难免留下痕迹，何况卫生间还有几道刀痕怎么都抹不掉……”　　“所以你就编造她跟人私奔的谣言，断绝了家里报警的念头？”

方景鑫低下头，不敢说话。　　砰！　　又是一声巨响，老池狠狠砸了下桌子：“混蛋！杀人肢解抛尸，还要造谣她跟人私奔，你可真是个好儿子啊，让你妈死了都不得安生，让你外公外婆抬不起头，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是她自己不检点，在厂子里就有传言说……”方景鑫下意识的想狡辩推卸责任，但看到老池如锅底般漆黑的脸色，还有齐翌像看尸体一样的眼神，终究没敢说全，咽了回去。　　讯问室里安静下来，气氛极端压抑。　　过了许久，齐翌方才开口打破沉寂，一字一顿的告诉他：“谢英兰根本没中大奖，另外两张卡里没多少钱，全部积蓄都被你取出来了。”

方景鑫愣住，跟着脸色煞白，嘴唇哆嗦如遭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