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府。 一位穿着盘领杉蓝灰色的宦官入了王府,过了琉璃照壁,往着镜吾池、洗心亭的方向走,过了二巷,途中奴仆丫鬟,见了他都纷纷行礼。 这位大监可是瑞王的贴身太监——袁寀{cǎi}袁公公,在瑞王府里差不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见着些丫鬟,他顺嘴问道:“王爷此时在何处?”
“王爷正在佛堂呢。”
“嗯。”
袁公公点了点头,他倒并不意外。 瑞王朱常浩在明末藩王中算是一个好王爷了,不好色,不曾搅扰百姓,反而还多有造福一方,并且还开创了吃不完“打包”的做法。 朱常浩每逢重大节日之时,会在王府大摆宴席,宴请汉中那些德高望重的父老、乡绅。他会发给每个人一方布,让他们将那些没有吃完的食物,打包回家,俗称“宴瑞包”。 因为瑞王在当地的地位最高,人们自热以此为荣。 所以这个打包习俗,一直传到了后世。 其实在就藩初期,那时候朱常浩还没有如此沉迷佛教,还是干了一些事的。 比如主持改造了汉中城内引排水设施,修建了饮马池,使得汉中城内消除内涝之苦。 其次在天启年间多灾荒,他见到百姓乏食,就主动降低自己的衣食标准,捐钱粮救济地方百姓。 故而他到了崇祯初年仍有着“不迩[ěr ]声色、洁己爱人、有贤王称”的赞誉。 可这些年,朱常浩彻底消停了,大多数时间都是不理世事,一味吃斋念佛。 作为打小一直跟着瑞王的袁公公,自然是知道其中内情,实在是瑞王被折腾怕了,不想再让文官揪小辫子了,正所谓“多干多错,不干不错”。 明朝的藩王自成祖根除兵权之后,那就是被当猪养。 所有藩王压根就没有一个,能够拥有正面形象的,如果真出了“贤王”,那让他们那些号称“治世大臣”,脸往哪里放? 修排水、修寺庙说他所谋甚大,开粥棚说他收揽人心…… 所以瑞王只要一干事就会被弹劾,而无论弹劾是多么荒谬,朝中总是会信以为真。 尤其是在唐王主动勤王,被囚禁高墙之后,瑞王心情抑郁之下,便是开始精研佛法,彻底不理俗务。 连日来斋戒沐浴呆在佛堂里,今日朱常浩心情烦闷,便是让高僧为他讲解佛理…… “金光法师,近日来近日他听得风声献贼闹着要入陕,这让本王很是烦忧……自从崇祯七年来,流贼环伺,让孤提心吊胆。 流贼所到一地,官员干吏,还能投降活的好好的,可是这朱明藩王却是必死。 孤自问在汉中十二载,一不好色,二不扰民,可最后难免还是要落一个全尸不保的下场,上书皇帝想要回京,可也都是不了了之啊……金光大师,如何躲开这一劫呢?”
“阿弥陀佛。”
正坐在蒲团上的金光法师,穿着腰宽袖阔的海青衣,衣袍上绣有镀金缝线,更是镶有琥珀、珍珠等物。 他与瑞王年纪相仿,可是圆润的脸庞极为嫩白,看起来要比瑞王年轻的多。 “从前念今念及后念,念念不被愚迷染。从前所有恶业愚迷等罪,悉皆忏悔。愿王爷一时消灭业障,永不复起……阿弥陀佛……” 朱常浩听了微微皱眉道:“孤……业障如此重?孤自生以来活的谨小慎微,未就藩前,小心翼翼,连燕京的一只蚂蚁,都不敢踩死。 外界疯传孤性贪财,攻讦我为了完婚,索要了户部十八万两,这完全是鬼话,大明开国以来,可有皇室子孙,为户部要钱粮的事例? 这些个狗官,官商一体,当年父王征收矿税,所有文官都是鬼哭狼嚎,将父王骂的狗血淋头,更是中伤本王……唉,莫要说什么十八万两,三大征的军费也还有一些,出自父王内帑呢!”
【注①】 朱常浩说罢,心里也是微微有些过意不去,他是个心善的人,万历皇帝当时的矿税,有些地方施行的乌烟瘴气,天怒人怨,这也的确是事实。 “小僧不是说王爷今生业障重,而是前世。今生能睹佛,王爷已是极为有缘之人,只是我们要想得到‘法性真空’的境界,要住入真正无相般若啊,必须要业力消退,般若才会出现。”
“孤当何为?”
“显教行,修福报……诸如修桥造路、建佛塔寺、捐赠布施!”
金光大师眼神发亮地看着朱常浩。 朱常浩合十双手,正要打佛号,却是袁公公来了,他冲金光法师颔首,起身出了佛堂…… 袁公公见着一个穿着纳衣,留着胡须的方脸汉子,立即便躬身弯腰走了上去。 “不是给你说了,没什么事,勿要扰我!”
瑞王见着袁公公微微皱眉,不过声音仍是温和。 “是关于王庄的事!”
袁公公道。 “又怎么了?”
“制台大人说流贼猖獗,今年又是赤旱,眼下制台大人要去围剿张献忠,贺人龙到了沔县,府台大人想让殿下您从王庄匀出一些田租来。”
汉中府知府山西太原人 “这帮贪得无厌的牛虻,整天仁义道德,口口声声说什么饿殍遍地?常平仓没有储备粮吗?干什么吃的?这天下究竟是谁在治理?”
朱常浩不觉有了怒意骂道:“是你们这些科举官员在治理?还是朱家皇室贵胄在治理?岂有此理!”
古时都有常平仓,主要是调节粮价,储粮备荒之用,粮价低时,官府适当提高粮价进行大量收购,粮价高的时候,适当降低价格进行出售。 有一定的平抑粮价,防止谷贱伤农,谷贵伤民之用。常平仓廪是否充盈,也是地方官的考绩重点之一。 但现在大明末年,水旱灾害频繁,田赋加耗,百姓就干脆抛荒逃难,又兵匪连连,十室九空,很多地方也谈不上征粮。 袁公公道:“那……” “不给!告诉那姚一麟老子就是不给!什么鱼肉百姓就是我朱家藩王,拯救民难,就是你们这帮衣冠禽兽,不给,就是留给流贼,本王也绝不给!”
袁公公点头,反正瑞王府什么都不干,也会戴上一顶尸禄素飡、枉顾生灵的帽子。 半响,朱常浩似觉察,道了声佛号,嘴里不嘀咕道:“断念,断念……不怕念起,就怕觉迟……阿弥陀佛……” 等到朱常浩彻底平稳了心情,发现袁公公还没走,不由道:“你怎么不走?还有事?”
“嗯,前些日,孙树才在略阳城外,得了两个少女,其中一个端是美人胚子,想要进献给殿下。”
朱常浩瞪了一眼袁公公道:“你找死?”
“不敢不敢!”
袁公公嘴上说着不敢,可是他一点也不怕,他太了解朱常浩温和的性子了。 “我知道殿下从不好女色,只是殿下要有所索求,有些人情世故却是少不了的,听说左都督最近可是专门下了扬州,去为皇爷寻找秀女去了。”
“左都督?你是说国丈田弘遇?”
·················· 【注①】:根据明史瑞王朱常浩传记载。朱常浩经常跑去户部要银子,累计要了十八万两,藏在宫中。 这点值得质疑,第一,明末财政情况确实入不敷出,万历三大征明神宗没少从内帑拿钱打仗。第二,户部的国库银两怎么可能任凭私人随意支取?第三,孤证难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