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刘承祐命人准备了一小桌御膳,单独宴请李少游。天子平日里,虽时有对大臣将帅,赏膳赐宴,施以恩德,但单独设席款待的情况,还是比较少的,整个朝廷上下,享受过此待遇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河东一行,办得不错,解我一心疾,去我一大患!”
刘承祐举杯朝李少游相邀道。 双手持杯,恭谨地应道:“总算没有辜负使命,河东事定之前,臣可谓寝食难安,生怕所虑不周,出了纰漏,耽误大事,以至生乱。幸赖陛下威严,范相公、赵虞侯及诸效顺朝廷的志士相助,臣只是略尽薄劳而已!”
见李少游这副谦卑低调的模样,刘承祐会心一笑,看着他,说:“你不必过谦自菲,河东之事,前后皆是你挑大梁,不是随便换个人,都有统筹全局的能力,都能得我信任,付之于大权的!”
“陛下之信重,臣不甚感激,唯有结草衔环,效死以报!”
李少游再度一拱手。 “游哥啊,我发现你,这两年来,在我面前,是越发拘束了,是什么,让你如此诚惶诚恐,谨小慎微?”
夹了一块肉,一边往嘴里送,一边说道:“你似乎在有意疏远,功不敢认,赏不敢领。你,似乎很怕朕?”
听皇帝之言,李少游赶紧说道:“陛下天威,满朝文武,何人不心存畏服。臣自认与陛下亲近,爵禄甚重,托付大权,秉掌武德司,已是惹人注目。自不敢跋扈妄为,引人非议,以免给陛下添麻烦......” “不,绝不止如此!”
刘承祐亲自端起酒壶,给李少游满杯,轻笑道:“游哥,我也想了想,反思考己身。或许是刻薄寡恩,深沉多疑,让你警惧离心了?”
刘承祐说得轻松,李少游则是一阵心悸,连忙摇头:“陛下言重了!臣岂敢?”
“先别忙着否认!”
刘承祐拾杯,轻轻地与之碰了一下,饮尽叹道:“大汉开国肇业,兼拥天下,宗室外戚,只怕没有不想着,同享江山富贵的吧。但是朕这些年来,对宗族之内,却是太过严苛了。 舅舅们陆续解权,甚至不顾太后伤心,让小舅去原州。皇叔刘信在许州守陵,业已三年,而今又轮到刘崇了...... 所以啊,你心里即便有些疑惧,也是可以理解,我不会怪罪的!”
闻言,李少游却是起身,跪下了:“臣知晓陛下雄才大略,一心皆为大汉江山,社稷臣民,既无思念,所处为公,一令一诏,皆因制循法,无可非议! 臣为陛下牛马走,只知尽忠,唯陛下马首是瞻,岂怀他念!”
“你这是做什么?”
听李少游这番陈情,叹了口气,摆摆手:“罢了,起来吧!喝酒!”
“谢陛下!”
“你就不好奇,我打算如何处置刘崇?”
刘承祐问。 李少游很干脆地摇摇头:“此非臣所能猜测的,再者,是何结果,待陛下处置之后,自然也就知道......” “我让冯道去埠头迎接,以你的聪明,难道看不出吗?”
刘承祐笑道。 抿了一口酒,又说道:“当年,刘信在许州,苛政害民,违法乱制,天怒人怨。而今,刘崇于河东,忤逆朝廷,意图谋反。你知道,我更恨哪一样吗?”
“臣不知!”
李少游稍低头。 “当然是刘崇!刘信之恶,不过许州一隅;刘崇之害,却在整个河东,乃至殃及天下!”
刘承祐冷冷地道:“权欲熏心,利令智昏!对于这样为一己之私,不顾宗族社稷,不顾江山臣民的逆贼,恨不能杀之。但是,我左思右想,却要留他一命......” “顾全大局,不得已而为之,陛下能不因喜恶而行事,圣君也!”
李少游说道。 “好了,你也不用恭维我了!”
刘承祐看着李少游:“我们谈点正事!关于河东的改制整饬,将吏任命,你有何想法?”
李少游微微一愣,拱手道:“陛下,这自有陛下与朝廷主公考虑,河东也有范相公与赵都虞侯,臣岂敢多言?”
刘承祐说:“范质与赵匡胤还在河东梳理军政,弹压局势。你自太原归来,对那边的情况要熟悉些,对那些官吏、将校也更了解些......” 闻言,李少游想了想,回道:“陛下,臣回衙,将此事前后,相关之河东官吏将校,列一份条陈明细,供陛下审阅参详。”
目光从其身上闪过,刘承祐说:“可!你既不愿说,我也不勉强!”
“说说看!此番大功,我当如何赏赐,你有什么想要的?”
刘承祐的语气轻松了些,含笑问道。 闻问,李少游也跟着露出一抹笑容,顺势道:“正有一请,希望陛下能够答应!”
“哦?”
刘承祐一副来了兴趣的样子,问:“想要什么?”
“臣自晋阳,带回一女,希望陛下能够赐婚!”
李少游回道。 刘承祐是真的意外了,好奇地打量了他几眼,抬指说道:“那个小寡妇?”
闻言,李少游瞳孔稍稍缩了一下,脸上带着谦卑的笑容:“正是!”
“我倒是好奇了,你不是无意再续弦了吗?堂堂的寿阳郡公,竟然要娶一寡女为正室,究竟是何等倾城美人?”
刘承祐问。 李少游笑道:“缘分之妙,妙不可言,臣只觉性情相宜罢了!”
“你都开口了,我岂有不应的道理!”
目光玩味地在李少游身上恍过,刘承祐说:“回头,我即让翰林拟诏!”
“谢陛下!”
李少游起身一拜,又恭声请道:“还有一事,万望陛下应允。”
“说!”
刘承祐扬手,衣服无所不准的态度。 “臣,请辞去武德使之职!”
一句话,让刘承祐的脸色变了,变得严肃,空气逐渐安静。 紧紧地盯着李少游,其人则面色如常,淡定地接受着皇帝的审视。坐直了身体,刘承祐问:“你才多少岁?怎么就想请辞了,莫不是,朕,有什么做得不到位的地方?”
迎着天子目光,李少游恭敬地说道:“请陛下恕臣直言,武德司监控内外,查纠天下,实乃国家利器,不可久掌于一人之手!”
听其言,刘承祐一时没有应答,认真地看着这个表哥,认真地思考着,手指下意识地敲动在桌案。良久,站起身,朝外走去:“陪朕出去走走!”
初夏之夜,凉风习习,吹拂在脸上,甚是爽快,已是十五,圆月明朗,皎洁的清辉肆意洒落在宫室之间,照在刘承祐与李少游二人身上。 “游哥,你现在有快十个子女了吧!”
突然,刘承祐问道。 李少游嘿嘿一笑:“回陛下,臣现在已有八个儿子,六个女儿!”
“比我厉害啊!”
刘承祐嘴角带上了点笑容。 “陛下勤于国事,宫中也少美人,而今国库渐盈,你也不必再像当初那般,亏待自己!”
李少游自污道:“陛下也知道,臣好渔色,养着那些娇娘美妾,这子女,也就生个不停......” “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刘承祐幽幽道:“还当节制啊!”
“臣嗜好于此,轻易难改啊......” “养着那么一大家子,也不容易!”
刘承祐突然止步,郑重地看着李少游,允诺一般,说道:“游哥,你放心,我许你一世富贵,别的不说,但只要我在一日,荣华富贵,绝不会短于你!”
“谢陛下!”
闻言,李少游先是一愣,尔后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