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两位老者各自放出杀手锏,硕大的宣室殿,便随即陷入一阵漫长的宁静。 紧接着,便是东、西两席的首席,梁王刘武、皇长子刘荣二人,都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也是知道这一刻,殿内众人才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天子刘启,为什么要在宣室殿这么庄严的场所,举行这场辩论。 ——商汤、周武革命的正确性,与刘汉社稷的合法性,可谓息息相关! 而在现如今,朝堂即将全面推行《削藩策》的政治背景下,这又与即将爆发的宗亲诸侯叛乱,产生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 见黄生、辕固二人识相的闭上了嘴,殿两侧,弟弟刘武、长子刘荣却随之蠢蠢欲动起来,天子刘启也只稍一思虑,便面色阴沉的昂起头。 “既然梁王、皇长子有不同的看法,朕,也不是偏听偏信的人。”
“对于众皇子而言,梁王是宗室长者;” “便由梁王先说说看。”
天子刘启话音未落,西席的梁王刘武便已站起身,神情严肃的来到殿中央,满是愧疚的对刘启躬身一拜。 “禀陛下。”
“臣弟认为,《诗》博士辕固,说的更有道理。”
“——如果商汤、周武革命,不是顺天应命的话,那难道说,太祖高皇帝立汉国祚,也是弑君犯上、乱臣贼子所为吗?”
面色严峻的说着,便见梁王刘武回过身,略带敬意的对辕固稍一拜,而后便将质问的目光,投向对坐于辕固身前的黄生。 “按照先生所说,商汤、周武革命,都是弑君夺位!”
“但寡人的祖父太祖高皇帝,顺天应命,兴义兵而讨暴秦,赐天下民田爵,又轻徭薄税、休养生息,与民更始,施恩于天下;” “难道这样圣明的君主,也要被先生三言两语之间,归为乱臣贼子之流吗?”
毫不留情面的发出一声质问,刘武便再度回过身,朝御榻上的天子刘启再拜。 “陛下。”
“黄生,是臣弟引荐给太后,好与太后交流黄老学说的;” “但今天,黄生却当着陛下、当着诸公,众公子的面,说出如此无君无父的话,臣弟,实在是很愧疚。”
“臣弟,恳请陛下治罪!”
“但黄生是老者,又是奉陛下之令,与黄生在此辩论;” “臣弟恳请陛下,对黄生从轻发落······”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无不瞠目结舌的抬起头,终是黄生,面色也逐渐带上了些许忐忑。 从轻发落? 这! ——一场学术辩论而已,这就涉及到发不发落的问题了? 再说这黄生,可是梁王刘武特意引荐到太后面前的! 壮士断腕、弃车保帅,玩儿的就这么溜? 这么决绝? 还是说,刘武这是在以退为进,想通过这种方式,保黄生周全? 众人思虑之际,天子刘启的面色却是缓和了不少,更是对刘武淡笑着摇了摇头。 “梁王,言重了。”
“功至高,莫过于太祖高皇帝;德至高,莫过于太宗孝文皇帝。”
“朕的德行浅薄,对天下也没有什么功劳,根本比不上太祖高皇帝、太宗孝文皇帝之十一;” “但起码的容人之量,朕总还是有的。”
“今天,是朕命令黄生、辕固二人到宣室殿辩论,议题也是朕定下的。”
“既然是这样,那朕就不会因为这二人的辩论,而治罪于其中一人。”
“——再者,除诽谤令,也是先太宗孝文皇帝施行的仁政,我汉家,也早就不再同暴秦那样,因言治罪了。”
“如果朕因为黄生所说的话,而治罪于黄生,那就是对太祖高皇帝的不孝、对祖宗之法的违背······” 浅笑盈盈的道出这番话,刘启的面色已是回暖了不少; 对梁王刘武笑着再点点头,又低头思虑片刻,便见天子刘启侧过头,望向了东席首位。 “皇长子,也有话要说?”
见刘启点名,落座于东席首位的刘荣也是应声而起,走到了殿中央。 即便梁王刘武,此刻已经坐回了西席,但刘荣言语之间,目光却是不住的撇向身侧,仍面带愧疚之色的王叔刘武。 “父皇。”
“儿臣认为,黄生说的话,是对的!”
“尤其是那段关于帽子、鞋子的言论,让儿臣深以为然!”
轰! 刘荣只一语,殿内才刚轻松起来的氛围,便再次陷入一阵诡异的沉寂! 殿内众人,包括黄生、辕固二人,也不由齐齐侧目,将惊骇的目光,撒向刘荣那满是决绝的面容! 却见皇长子刘荣面不改色的昂起头,望向刘启的同时,余光仍不住的撇向身侧,于西席正襟危坐的梁王刘武。 “儿臣认为,作为臣子,就应该像黄生所说的那样,尽好臣子的本分!”
“就算君主有过错,臣下也应该像周公那样,维护君主的威仪,并私下里纠正君主的过失。”
“如果君主有了过错,臣下就要动起不该有的念头,那这天下,也就永远不会太平了······” 意味深长的一语,刘荣的目光更是从天子刘启的身上完全移开,在梁王刘武的身上,足足停留了三息; 而后,才见刘荣略带困惑的正过身,对天子刘启再拜。 “至于太祖高皇帝,儿臣也认为,太祖高皇帝不应该是弑君犯上的贼子,而是顺天应命的圣王。”
“但具体哪里有差别······” 说到这里,刘荣不由面色一滞,甚至略有些做作的挠了挠头。 “儿臣才疏学浅,说不清是哪里不对。”
“但儿臣之道,太祖高皇帝的所作所为,肯定是顺天应命的。”
“太祖高皇帝立汉国祚,也绝非弑君犯上,篡权自立······” 毫无底气的道出这最后一句话,便见刘荣自顾自坐回了东席首位,略有些局促的调整着坐姿; 只那满是戒备的目光,却是死死锁定在了对侧的西席。 ——梁王刘武那略有些失神,又似有些疑惑的面庞之上。 而在御榻之上,天子刘启望向刘荣时的面色,却是愈发阴森了起来; 尤其是感觉到弟弟刘武,正在打量自己的面色时,天子刘启望向刘荣的目光,更是带上了肉眼可见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