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关东,吴王刘濞开始了筹谋布局; 从吴国都城广陵,发往关东各国的书信、使者,将广陵城的各处城门堵了个满满当当,一时间,可谓是络绎不绝。 而在长安城,朝堂上下也是察觉到了这诡异的氛围,各部门也开始纷纷加速运转了起来。 一切,都在丞相申屠嘉的亲自监督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倒是刘胜在内的一众皇子们,难得有了闲暇,不用再被朝野内外,那些妄图‘踩着皇子上位’的投机者们,放在放大镜下反复观察; 趁着朝堂忙于正事,公子们走出未央宫,到街头游玩的频率,也是越来越高。 唯独刘胜,却一直窝在自己的广明殿,遵照自己和五哥刘非的约定,为刘非制作者锁甲。 终于,到七月中旬,秋天的气息都悄然来临,刘胜才终于将五哥刘非,叫到了自己所在的广明殿后殿。 而在来到广明殿之后,看着眼前,正被刘胜往自己身上套的锁甲,刘非面容之上,也随即涌上一抹由衷的喜悦。 “嘿!”
“这么轻便的战甲,我还是头一次见!”
兴奋地说着,刘非也不忘低下头,试着将双手举起,又左右扭动了一下身躯。 待发现自己的动作,丝毫没有遇到甲具的阻力,而只是发出一阵嘻嘻琐碎的钢环滚动声时,刘非的眉宇间,也随即便涌上一抹由衷的感激。 “小九······” 怎料感谢的话语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又是一张捞网状的钢网,被刘胜轻轻套在了刘非的头上。 又左右调整了一下位置,刘非这才发现:这具锁子甲,不单只有上身,而且还有一顶‘帽子’。 这顶帽子,将刘非的整个头部都包裹住,只露出一个巴掌大的面门; ‘帽子’的下摆也非常长,将刘非的整个脖颈都围护其中,一直到胸前、肩侧,以及后背蝴蝶骨的位置。 而在刘非身前,看着膝盖以上的所有部位,都被锁甲紧密保护的五哥刘非,刘胜才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 “大小正合适。”
“外面再套一层札甲,就算达不到‘刀枪不入’的程度,应该也差不多了······” 怎料话一出口,刘非便满是惊诧的瞪大了双眼! “啊?”
“还要再套一层札甲?!”
一声惊呼出口,刘非不由低下头,又上下跳了跳,掂量了一下这具锁子甲的重量。 待刘非再次抬起头,虽然嘴上一句话都没说,但望向刘胜的生动目光,却分明在说:这已经够重了吧? ——再套一层札甲,我还怎么打仗?! 看出刘非目光中的惊诧,刘胜也只笑着一摇头; 走上前去,握紧拳头,在刘非那健壮的腹部,不轻不重的砸下一拳。 待刘非闷哼一声,而后便捂着肚子,面色通红的躬下身去,刘胜那满带着疲惫的声调,才再次在刘非耳边响起。 “这锁子甲,能防利器、防流矢;” “唯独对钝击,这锁子甲的防御力,基本可以说是完全没有。”
“如果只着这副锁子甲,五哥在战场上,肯定不用担心剑劈、刀砍,又或是戈、矛突刺,以及暗箭流矢。”
“但万一遇到钝器,那五哥这副锁子甲,和没着甲也根本没什么区别。”
如是说着,刘胜便也伸出手,将面色通红的刘非从地上扶起,到一旁的门槛上坐下身来。 待刘非稍缓过劲儿来,刘胜才又笑着拍了拍刘非的肩膀。 “若是旁人,里面一层锁甲、外面一层札甲,肯定得被累死。”
“但五哥,能和旁人一样吗?”
“——五哥,可是要做大将军的人!”
“连里、外两层护甲都扛不动,五哥还怎么做大将军?”
“还怎么替我刘氏,撑起‘神勇无敌’的门脸?!”
果不其然,从刘胜口中,再次听到‘大将军’三个字,刘非面上,也应声涌上一抹斗志昂扬的神容! 但挺直腰板的动作还没完成,便见刘非又龇牙咧嘴的弓下腰,双手紧紧捂着小腹,略有些幽怨道:“说话就说话,动什么手啊······” “偏偏还专打小腹·········” 含糊其辞的嘀咕声,也引得一旁的老四刘余、老七刘彭祖一阵畅笑起来,看向刘非的目光,也满带上了友好的调侃。 被几个兄弟这么闹腾,刘非也终于觉得小腹的揪痛舒缓了些,闷在胸前的一口气,也终于顺利吸了进去。 试探着直起腰,又小心翼翼长呼一口气,再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锁甲,刘非才终于笑着,对刘胜一点头。 “小九说的没错。”
“如果连甲具都扛不动,那我也就不用再说什么‘要做大将军’之类的话了;” “穿里、外两层甲,应该也是从未曾有过的事。”
“就当是锻炼身体了。”
“——毕竟,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才能达成常人所不能达成的成就嘛。”
听闻此言,刘胜也只莞尔一笑,而后便折回声,再次来到锻铁台前。 深吸一口气,从火炉中拿出一块钢条,便又开始一下下锻打起来。 见此,一旁的刘余、刘非两兄弟也不由一愣,走上前,满是疑惑地看向刘胜面前,那一点没少的一堆钢材。 “诶,小九?”
“少府取来的那五十斤炒钢,不都用来,做我身上这副锁甲了吗?”
疑惑地发出一问,刘非不由再次低下头,再三确认了身上的锁甲,确实是有钢丝圈串联而成; 再上下跳了跳,也基本确定:身上这副锁甲,就算没有五十斤(汉斤)重,也基本大差不离。 但看着刘胜面前的锻台边沿,那一块块垒起的钢条,分明也是四十几斤的重量······ “小九,还要再做一副锁子甲?”
孤疑的询问声,惹得刘胜只绷着脸点点头,手上动作却依旧没停。 见此,刘余、刘非兄弟二人稍一对视,面上疑惑之色却是更甚。 ——今天,刘胜叫刘非来试甲,刘非自然是喜不自胜; 叫四哥刘余一起来,除了显摆显摆自己的新战甲,自然也有帮刘胜收拾收拾,给刘胜搭把手,把这些工具送回少府的打算。 但现在看来,刘胜似乎,是还要再做一副锁甲? “除了我,还有谁要率军出征吗?”
满是迟疑的询问声,终是让刘胜停下了手中动作,将石锤轻轻抵在钢条之上,满是无奈的目光,却撒向殿外不知名的方向。 “这个人呐~” “——比不上五哥。”
“召我做这幅锁子甲,也不是为了上阵杀敌;” “而是因为这个人平日里,亏心事实在做的太多,攒下了太多仇家。”
“所以,才找我要了这幅锁甲,免得哪天一觉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以一种满是幽怨的语调道出此言,刘胜便又叹了口气,再次抡起石锤,一下下捶打起身前的钢条来。 听闻刘胜此言,刘非也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能找来五十斤炒钢,又逼得刘胜专门再做一副锁子甲? ——这个人,怕是来头不小! 但听刘胜话里的意思,这个人的身份,似乎又不太方便透露? 想到这里,刘非也是面带试探的走上前,故作随意的问道:“诶,小九。”
“你说的这个胆小鬼······” “他住哪儿啊?”
满是好奇的询问声,却根本没有引来刘胜的注意; 继续忙活着手中的事务,刘胜只头都不抬的甩出一句:“未央宫,宣室正殿。”
· 在刘胜、刘非,以及刘余、刘彭祖四兄弟,于广明殿后殿闲聊之时,未央宫宣室正殿,刘胜口中的‘胆小鬼’刘启,正神情阴郁的端坐于御榻之上。 御阶下,朝中公卿百官也分坐于两侧,几乎每个人的面容之上,都写满了忧虑之色。 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丞相申屠嘉老态龙钟的身影,在殿内朝臣百官的目光注视下,缓缓从座位上起身,走到了殿中央。 “陛下;” “衡山的雨雹,恐怕已经严重到了朝堂,必须要调粮救灾的程度了。”
“按照衡山的奏报,在这一场雨雹中,最大的冰雹,直径居然达到了五寸!”
“——要知道寻常男子的拳头,都才不过四寸啊······” “这么大的雹块从天而降,更是在地上,砸出了二尺深的坑洞!”
“——而关中的农人,在开春前犁地,也大都犁不到一尺深······” “如此严重的雨雹,可是自太祖高皇帝建立汉室以来,都从未曾发生过的啊······” 听闻申屠嘉这一声低沉的禀奏声,分坐于宣室殿两侧的朝臣百官,也纷纷开始摇头叹气的附和起来。 但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并不在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之上。 ——包括天子刘启······ “丞相所言甚是。”
“如此严重的雨雹,必然会让衡山郡今年,粮食全面绝收;” “更有甚者,还会有百姓被砸死、砸伤,民居被破坏的事情发生。”
“朕已经下令少府,从敖仓的粮食中,调拨三百万石,送去衡山郡了。”
“一应救灾事宜,朕也已经行令朝堂有司,从速操办!”
“只不过······” “这场突如其来的雨雹,实在让朕感到有些不安······” 语调满是低沉的说着,天子启也不由从御榻上站起身; 将双手背负于身后,神情满是阴郁的走出两步,天子启那担忧的语调,便随即在宣室殿再次响起。 “上个月,观星的官吏禀奏,说有彗星,出现在天空的东北方向。”
“昨日晚间,观星的官吏再次禀奏,说昨夜,荧惑星逆行到了北方的星辰之中,又见月亮从这片星辰中穿过;” “岁星也逆行到了天廷区域,并继续逆行而去······” “——这一切,恐怕,都不是什么吉祥的征兆啊······” 随着天子启担忧的声线响起,殿内朝臣百官,才终于将心中的担忧,毫无保留的挂在了脸上。 这,才是今日这场廷议,朝堂所关注的重点! 毕竟衡山郡发生雨雹,朝堂有固定的章程去处理,可以拨粮赈灾,再免去衡山郡今年的税赋; 但天子启方才说出这些事,却绝非凡人所能解决······ ——荧惑星,其实就是后世人认知中的火星; 岁星,则是木星。 对于后世人而言,火星、木星的运行,自然是有其特有的轨道; 只不过地球的自转,以及太阳系所有行星,围绕太阳的公转,会让火星、木星的运转轨道,在地球上的观测者角度,发生‘逆行’的现象。 对于这样的现象,后世人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对于如今,这个仍旧处于封建时代的落后文明,这个还没有抛弃‘观星卜卦,以定国朝大策’的愚昧时代,火星、木星在一夜之内同时逆轨道运行,却是毋庸置疑的不祥之兆。 用流传于后世的小说读物当中,所常用的说辞来形容,就是‘臣夜观天象,目光所及之处,遍是大凶之兆’······ 对于这样的诡异天象,朝臣百官自是只能忧心忡忡的低下头去; 即便是申屠嘉,也只能摇头叹息的对刘启拱手一拜,便默然坐回了座位之上。 对于这个时代而言,天相有异,必然意味着有重大变故,或重大灾难要发生。 就好比东汉末年,黄巾贼寇喊出的那句口号——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一样; 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任何怪异的天相,都必然意味着冥冥中的天神,对一些还没发生的变故发起了预警,又或是对自己感到不满的事、不满的人发出了警告。 而在这样的变故面前,除了自诩为‘天子’的皇帝,便绝对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对这上苍的‘启迪’,给出合理得解释······ “天有异相,朕作为代天牧民的皇帝,有不可推脱的责任。”
“这场发生在衡山国的雨雹,更是上苍对朕的警醒!”
一声沉闷的低吼,将殿内朝臣百官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御阶上方; 就见天子启神情严峻的坐回御榻,满是愧疚的哀叹一气,便见目光,撒向朝臣摆列首席的丞相申屠嘉身上。 “天相示警,更有衡山雨雹,朕应该沐浴更衣,斋戒半月,在先祖面前,反思自己的过错。”
“这段时间里,朝中的事务,还要劳烦丞相多多操心······” 低沉的话语声响起,申屠嘉却只默然起身,对刘启拱手一拜。 也正是在此刻,申屠嘉身后不远处的内史晁错,却是在众人满是不屑的目光注视下起身,走到了殿中央。 “陛下!”
“臣认为,上苍以如此猛烈的天相异变,来向陛下示警,肯定是关东,发生了一些人神共愤,连上苍都感到震怒的事!”
“因为在陛下继位之后的过去这几年,朝堂治理天下的政策,便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
“陛下在这几年,也从来没有做过什么足以让上苍,都感到如此震怒的错事。”
“如此说来,犯下大错的,便必然是······” “——好了好了~” 不料晁错话音未落,天子刘启那低沉的语调便再次响起; 待晁错满是疑惑地抬起头,却看见刘启望向自己的目光中,竟带上了一抹极为严肃的警告! “朕,还没有昏聩到如此没有担当的地步。”
“作为汉家的皇帝,这上苍的怒火,朕,也绝对不会推到其他人的身上。”
“就算是关东,有某个宗亲诸侯犯下大错,才惹得上苍如此震怒,那也是朕这个君父,没有好好教导这些宗亲诸侯。”
“——朕如果有罪过,就不能让上苍牵连人世间的其他人;世上各处的罪过,责任都在我这个皇帝的身上。”
(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朕这就去沐浴斋戒,自罚于高庙思过······” 语带愧疚的丢下这么一句话,天子启便背过身去,朝身后随意摆了摆手,便在宫人宦官的陪同下,朝着后殿的方向走去。 而在天子启离开之后,趁着朝臣百官各自退出未央宫的时机,申屠嘉也终是摇头叹息着起身,来到了晁错的身旁。 “内史的意图,陛下,看的比什么人都更加明白。”
“但这次,内史真的不应该再这么固执,揪着那些犯下罪恶的宗亲诸侯不放。”
“——尤其是楚王刘戊······” 意味深长的一声惊醒,却并没有引来晁错的反思,反倒是将阴狠的目光,投向申屠嘉那仍带着语重心长的面庞之上。 “丞相大可不必这么着急得意!”
“《削藩策》,早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就算眼下,因为陛下惩罚自己在高庙思过,也不过是稍稍拖延了《削藩策》的进程而已。”
“倒是丞相,可谓是从始至终,都没有对楚王刘戊,以及那些犯下大罪的宗亲诸侯表示谴责;” “——难道那些宗亲诸侯,都已经私下买通了丞相吗?”
“难道坊间,对丞相的那些夸赞,都只是丞相故意营造出来的假象吗?”
听闻晁错此问,申屠嘉只下意识一怒,望向晁错的目光,也立时带上了些许厌恶。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 但很快,申屠嘉便苦笑着摇了摇头,最后看了晁错一眼,便转身离去。 待走到殿门处,申屠嘉便又停下脚步,缓缓回过身,深深凝望向晁错的目光深处。 “像内史这么聪明的人,不会不明白我想要表达的意思。”
“事已至此,我也只有一句话,来送给内史;” “——祝君,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