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翰林们的汹涌反驳，朱成一点也不恼怒，嘴角微微咧起一抹淡然的弧度，将翰林们看在眼中，然后平淡的说道。　　“诸位，可曾请说过——自贡赎人的典故？”

此话一出。　　翰林们瞬间鸦雀无声，整个翰林院安静的针落可闻，尤其是那名反驳的翰林。　　他张大嘴巴，想要反驳，最终却一脸苦涩的摇了摇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屏风后。　　刘伯温和徐达微微点了点头，眼中充斥着赞许和钦佩的神色。　　——他们最开始也觉得。　　朱成的观点过为偏激。　　翰林们举出的这个例子，能够完美的反驳，但朱成提出的子贡赎人。　　却是狠狠地否定翰林们的观点。　　“子贡赎人……那是什么？”

朱元璋一头雾水。　　一旁的蓝玉也赶紧侧过耳朵，生怕错过接下来的解释。　　“‘子贡赎人’是《吕氏春秋·先识览·察微篇》中的文章，记载孔圣人和其弟子子贡之间发生的故事。”

刘伯温徐徐说道。　　朱元璋一听。　　旋即释然。　　他原本不识字，当初成为起义军大帅之后，逼迫自己开始读书认字。　　但能批阅奏折，已经是朱元璋的极限。　　什么《吕氏春秋》，什么什么篇，还有孔子和其弟子的故事。　　朱元璋不可能知道。　　蓝玉亦是如此。　　“刘先生，请为蓝玉解释一番。”

朱元璋真诚的说道。　　蓝玉：“……”　　“事情发生在春秋战国。”

细致的刘伯温生怕朱元璋……哦不……是蓝玉，不知道孔子生于何时代，还将背景稍微交代一番。　　“当时鲁国有一道法律：如果鲁国人在外国见到同胞遭遇不幸，沦落为奴隶，只要能够把这些人赎回来帮助他们恢复自由，就可以从朝廷处获得补偿和奖励。”

“孔子的弟子——子贡，把鲁国人从外国赎回来，但拒绝了朝廷的奖励。”

“然后遭到孔子的痛批。”

“嗯？？”

朱元璋和蓝玉齐齐的疑惑出声。　　这……　　老朱和蓝玉刚想要称赞子贡。　　子贡明明是做一件好事，甚至连朝廷的奖励都没有领取，完全是大善人啊。　　和翰林们举的例子一模一样。　　为何会被孔子痛骂！？　　面对朱元璋和蓝玉疑惑的目光，刘伯温立刻解释道，主要也是怕错过朱成接下来的‘修书’。　　“孔子说——子贡啊，你向国家领取补偿金，不会损伤到你的品行；但不领取补偿金，鲁国将再没有人去赎回自己遇难的同胞。”

“……”　　朱元璋和蓝玉闻言，陷入深深的沉思。　　“子贡的错误在于把原本人人都能达到的道德标准，超拔到了大多数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刘伯温解释道。　　现在并不是能让二人有充分时间思考的时候，而是要立刻明白透彻这一典故。　　“原来如此。”

听到刘伯温更进一步的解释，朱元璋和蓝玉多少都有些明白过来。　　原本上。　　任何鲁国人都可以救自己遇难同胞。　　因为有朝廷兜底。　　消耗的钱财，能够补偿回来。　　但是子贡没有接受朝廷的补偿，人人崇拜子贡的同时，后面再有人赎回鲁国人。　　就会下意识的向子贡看齐。　　如果接受朝廷馈赠。　　可能会被指指点点。　　增大行善的难度。　　“还有一个典故，叫做——子路救人。”

刘伯温继续说道。　　“孔子的另一个徒弟——子路，救起一名溺水者，那人感谢他送了一头牛，子路收下了。”

“孔子高兴地说：“鲁国人从此一定会勇于救落水者了。”

有此对比。　　朱元璋和蓝玉便是彻底明白，行善未必是一件好事，而要看待背后的影响。　　“看似伟大的子贡，得到孔子批评；看似喜爱铜臭的子路，却是孔门十哲之一。”

“康王殿下举例非常精妙。”

“放弃报酬，而帮助他人，长远角度上来看，并非是好事，而是会拔高行善的难度。”

“在最开始，讨论货币对于个体的意义时，康王殿下就排除了‘不正确的事’，比如说贪墨、抢劫之流。”

“那么行善却不求回报，自然也就无法影响康王殿下的意思。”

“最重要的是。”

“翰林们现在也明白，接受铜臭，并非是一件坏事——劳作得到奖赏，是促进善良的正确事情。”

刘伯温感叹道。　　朱成这番辩驳，强就强在，不光反驳翰林们的观点，而且让翰林们明白。　　‘得钱’。　　并不是可耻的事情。　　一味的清流，反而会影响周围人。　　倘若大明所有的官员，都将自己的俸禄大量给予乡里，造福百姓。　　只存留足够自己生活的必须银钱。　　一个个过着最为清贫的生活。　　那么会有很多人因此不愿考取功名。　　这是必然。　　将所有人都以圣人的标准约束，是最愚蠢的想法，有报有偿。　　才是普罗大众心中的价值观念。　　“我们明白了。”

于老率先沉吟这点头。　　“于老。”

“老师！！”

“……”　　一位位翰林见到于老竟然认可朱成的观点，瞬间变得激动起来。　　于老可是翰林们的精神领袖。　　这般……这般……这般离谱的言论，真的能够认可吗！？　　“不贪墨，行正义之事。”

“那么挣的钱越多，证明对社会做得贡献越大，诸位难道还不认可吗？”

于老反问道。　　“……”　　翰林们默然。　　是啊。　　朱成所言，没有任何人能够反驳，甚至孔圣都曾以典故佐证。　　这帮读书人。　　难道反驳孔圣人说过的话吗？　　“对！”

孙翰林突然低声一呼，紧紧地攥住拳头，双眼中闪烁着一团团火焰。　　“没错，钱就是认可的衡量！！”

“我可以不花钱，但是一定要挣到大把大把的宝钞，这才意味着，我被朝廷、百姓所认可！！”

“钱！！我要赚大把大把的钱！！”

“恩恩。”

朱成见到孙翰林这幅姿态，不由得欣慰的点了点头，不愧是年轻人。　　接受能力就是强啊。　　看看那些老翰林……　　哎呦。　　也还可以啊。　　不少翰林们双眼也都燃烧起火焰，再也不复之前那种淡然清澈。　　“这才对嘛。”

“你们看来已经知道，自己身为清流到底有什么问题了。”

——改造清流计划第一步。　　成功！　　不能讨厌钱。　　清流们由衷的讨厌钱，这是绝对不正确的观念，钱这种东西。　　绝对不坏。　　为善为恶，在于如何用钱。　　如果这世界上。　　一定会有坐拥大量金钱的存在，那么朱成觉得，清流们一定比任何人都合适。　　朱成这边非常满意。　　但是屏风后面的朱元璋却是瞠目结舌。　　“这……”　　“这是咱翰林院翰林说的话！？”

朱元璋陷入深深地自我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