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件事，便是搂着怀里的小素，唤它十遍，满脸憧憬地企盼着它化成人形，好陪我一起去玩。可是，饶是我再怎么虔诚，它就是铁了心地不肯順我的意。我淘气地想要揪住它的尾巴，结果它倒是眼疾身快，一缩身子，便烟似得溜到了床底下。我气恼极了，也跟着钻到床底下，结果撞到了头，而它却早已盘在席子上看着我，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我愤恨地瞪了它一眼，迅速操起被褥捂住它，然后整个人压了上去正得意，忽听得洞外传来了姑姑的声音，“茹墨！”

我突地从床上蹦起来，一下子冲出洞口。姑姑笑脸盈盈地望着我，蹲下身子，将我搂进怀里。我依偎在姑姑怀里，笑得肆无忌惮，嗅着姑姑身上浓浓的霸兰幽香。其实，姑姑也是妖界绝色无双的女子，不过姑姑的美是妖族的艳娆，一袭红衣，纤细的腰间系着一根明黄色的雪绸丝带，淡紫色的长发垂及腰部，绒布薄纱明黄色叠层鞋，步步生莲。“姑姑，阿墨想死你了，你怎生回的这般迟？”

我赌气地蹭了蹭姑姑胸前的襟衣。姑姑环着我的双臂紧了紧，嘴角浮上两朵深深的梨涡，望着我，笑了，“姑姑这不是想着我的阿墨，事情一完就赶紧赶回来了嘛！”

我捂着耳朵，闭着眼叫嚷着，“不听！不听！我不听！每次都丢下我一人在山上，孤零零地，姑姑分明就是不要我了！”

“好，好，我的乖阿墨，那姑姑下次出门一定带着你，行不行？”

“这可是你说的，下次可要带着我！”

我从她怀里一下子蹦跶出来，两只小手拽着她的肩膀固执地看着她。“好，好，呵呵”,姑姑又把我搂进怀里，抱着我走进洞里。春雪褪尽，洞外一片绯色，如画的桃林缀满成片的桃花，连绵百里，掩过了似玉的翠色。醉心的朦香落尽山谷，迷得澄蓝的天色也染了微红，映在澈凉的湖波里。小素合着眼，整个身子软塌塌地绕在我的腕肘上，悠闲地吐着芯子。我哼着即兴的小曲，晃着小脑袋儿，颇有兴致地踱着小步子走向桃花掩映的碎玉溪。我正乐哉乐哉地躺在溪旁的草地上，忽然耳侧似乎听见桃林那边有人在说话，听声音不像是姑姑，是谁在那里？自我记事起，这里从来都没有外人进来过，会是谁呢？我把小素放在地上，提起裙角，蹑手蹑脚地挪向声音发出的地方。是一个秀美的女子，朱唇白齿，两痕淡淡的柳叶眉下有着一双清婉透澈的明眸。只听见那女子怯怯的声音，“我听说，不论是谁，只要能找得到流羽上仙你，你必会答应那人一个条件。”

循着女子的视线望过去，站着一个男子。我望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他的背影。我见过的人除了姑姑再没有别人，但我总觉得那个人该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尽管我其实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他背对着我，欣长的身材，宛如霜冷玉竹，一袭白衣银靴，如墨长发用一根青绿色玉朁挽着，腰间有一串赤红的琉璃珠，末端是飘飞的银羽。“哈哈哈哈……”，他笑了，声音明明好听得不得了，却有一种让人不知所措的畏惧，“那你也该知道本上仙的规矩了？”

“规矩么？”

那女子微微抬头，那双明眸里添了些许疑惑，“是……什么规矩？”

“看来你还没有弄清楚便来了，你大概没听那人说仔细，本上仙向来不喜欢那些弯弯转转的，这些虚虚实实的刺探，还是省省比较好……”，还未等女子脸上泛起惧色，他便紧接了下去，“着实无趣……”“啊！”

那女子一声惨叫，额心已然插着一片银色羽毛，末端被刺眼的腥红染透了。我吓得不敢出声，她那双原本清澈的明眸此时正狰狞地瞪着我，就那么睁着，瞪得我连气都不敢喘。我被吓住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我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谁知我一退，不小心踩响了地上的枝叶，他霍地转过身来。我吓坏了，忙转身就跑，心跳如擂鼓，“砰砰砰”敲得我双手发抖，连眼睛也不知道闭了，直拼命地睁大着。可我越是害怕，想跑开这里，我的脚就越不听使唤，刚没跑几步，我便跌倒了。我正要爬起来，那双绣满藏青色飞羽的银靴便出现在了我面前。我不敢抬头，浑身害怕得瑟瑟发抖，像只受了惊的小猫，连声音都在颤，“你……求求你……不要杀我，我……我……什么都没看见……也没听见”。“哦?”他轻笑了一声，笑得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什么也没看见也没听见，那你怕什么？嗯?小家伙?”“我……我……”，我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又一想，他若要杀我，我求他也没用，便索性拼了命闭上眼大声叫着:“反正你要是敢杀我，我姑姑定会扒了你的皮做被褥，抽了你的筋做腰带，给我作陪葬!”说完，我鼓起所有的勇气抬起头，对上他的双眸。刹那间，我呆住了，那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眼睛，宛若寥寥星穹中一点墨色璀璨深邃，好似皎皎银月上一枝冷桂绽如明玉，他凤眸轻挑，眉锋翩然斜飞入鬓，白皙如削的两颊，唇薄如纸，却嫣红似血，像一杯噬人心魄的鸩酒，丝丝滑入我的寸寸肝肠。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却不知道，这张容颜，在后来会成为我刻入骨髓的疼痛。我痴痴地望着，几乎忘了这个人是会杀了我的。“哈哈哈哈哈……”又是一阵邪狂的笑声，“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么和我说话，我要不要试试，看看你姑姑能不能扒我的皮……抽我的筋?”说着，他伸手去抚腰间的银羽。他刚刚就是用一片羽毛杀死了那个女子，我以为他也要像刚刚杀那个女的一样杀我，急得大喊，“姑姑快来救我!姑姑!姑－啊”他纤长的骨指扼住了我的脖子，掐得我透不过气来。时间就那么一分一秒地耗着，我感觉胸腔里血在往上充，肺部的气体在一丝一丝地逸散，我痛苦地闭上眼睛。“上仙留命！”

突然扼着的手松了，我大口大口地喘气，想要吸进全部的空气。刚缓过一口气，他又拽着我的襟口，将我提到了半空，“原来是耀莲圣女。”

“不知圣女又何时多了一个这么小的女娃?”那语气甚是轻蔑。“实不相瞒，这女童是我当初在这黎芷山下捡来的。”

我惊讶地望向姑姑，不明白她为何要说谎，只见姑姑向我使了使眼色，示意我不要说话。“哦？”

他脸色平静，不急不缓地吐出几个字，“既然是捡来的，那我杀了也无妨了。”

说着，又要伸出手来。我急得连忙瑟缩了一下脖子。姑姑强压制住担心，“上仙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即使是捡来的，一百年的感情岂是说没就没的。我既然收养了她，便是把她当女儿一样来养来疼的。上仙也并非无情无义之人，还请念在妖族的份上，放了她吧！”

他眉眼俱笑，清风拂起他耳侧的鬓发，“若我偏偏是这无情无义之人呢？”

“相信上仙不会忘了当年我姐姐的一命之恩的”,姑姑淡淡地笑了一下。他依旧神色无常，不过眸子里闪过一丝悲痛，也只是一瞬间，他便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本仙一向不喜欢欠别人的情，这一命算还了当年一命，下一次再见，”“啊——”我整个人被抛向地面，姑姑赶紧腾起身接住了我。“可就不会再这样了。”

话音冗长，他转身翩然站立在素色洁云上，霎时便不见了身影。那天回去后，姑姑告诉我，他就是流羽上仙。流羽上仙，天界的东华帝君，那个六界女子皆为之倾心的男子，那个六界男子皆为之嫉愤的上仙，无人不晓，无人不敬。传说，他的仙术已经无人能敌，但他却从不替天庭出战征战。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厉害，但更羡讶与他那绝世之容姑姑说，这世上，只有一人能与他相提并论：仙怀流羽，魔藏玄焰。我问姑姑他那样残忍的人怎么会是神仙，他还亲手杀了一个柔弱的女子。姑姑告诉我，流羽本来便是人人畏惧的冷漠上仙，虽然是仙，但他的法术怕是马上就要成神了，心性也是无情无爱的。姑姑还说，不要以为是神仙就是上善若水，其实神仙是最自私的，为了一己之利，不惜牺牲他人。我当时并不明白姑姑话里包含的意思，后来才明白，原来姑姑说的都是真的。而我当时也并不知道，那桃花林中的一身白衣胜雪，颜如墨玉，唇若红梅，会成为我后来无数个日夜里记忆中的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