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没有做得不好。”
沈安宁微微侧脸，如白玉般雕琢而成的下颌线稍稍垂下，慕容承璟可以瞧见她如蝶翼一般轻轻翕动的睫羽，褐色的长睫在澄透的阳光照耀下如同一把扇子，声音温吞吞的。他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如此生疏客气的沈安宁了，眉间不禁微微一抽，眉宇间涌上一股疑惑之色。“那你为何故意与我疏远？你想要什么，朕与你便可。”
慕容承璟眼波流转，如含着一汪星辰，脸上的是他身为一个皇帝从不曾有过的委屈和恳求。他手本能地往前伸了伸，似乎想要像平日里那样握住沈安宁的手指，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指搁在青玉石做成的石桌上像是绿苔上的一朵玉兰花，只是指腹还带着些薄茧，那是前些日子在边关远征作战时磨出来的。沈安宁不敢与他对视，她好不容易才做了这个决定，若是看见他的眼睛她定不会舍得离开了。念及此，她下意识地将手收回来，放置膝盖上，慕容承璟的眼中随着她的动作染上了一丝失落。即使不看他，也可以用余光扫到他顿住的手，沈安宁心口上爬上一层密密麻麻的痛，喉头发紧，如塞着一根小针，一开口便刺得肌理疼痛。“皇上贵为九五之尊，一国之君，既然说了要与臣妾，那就没有反悔的道理。”
慕容承璟眼中闪过一丝欣喜，看来果然是自己多虑了，这姑娘就是要什么觉得自己不会给的东西才这样的。只要是物件就好，慕容承璟心中轻松了一半，再开口时已经带了些喜色，“你要何物？朕定会给你。”
话音未落，沈安宁便从凳子上站起，随即恭恭敬敬地冲慕容承璟行了一个跪拜礼，惊得对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脸色阴晴不定，“安宁，你这是作甚？”
“皇上，臣妾只有一事相求，请皇上废了臣妾妃位，送臣妾出宫。”
沈安宁说罢，再次叩首，脸颊几乎和地面贴上。此话如一根根长针，针针贯穿慕容承璟的心脏，他脸上刚刚涌起的喜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风雨欲来前的晦暗，一双幽瞳风起云涌，面上却极为平静，像是没有听见沈安宁的话一般。两人之间陡然陷入一种死寂，安静得连花瓣坠落的声音都可以听见。暴风雨前的平静总是煎熬无比，沈安宁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几乎可以听见心脏敲击胸腔的声音，这声音从脑子传到耳朵，击打得鼓膜发疼。不知过了多久，慕容承璟才缓慢而坚定道：“不行。”
“皇上！皇上方才才说过可以允臣妾，怎么如今反悔？实不相瞒，臣妾爱的人是荣王，还请皇上成全！”
沈安宁早知会是这个结果，她抬起头来，秋水浸润过的眸子泛着点点泪光，楚楚动人，慕容承璟见了，脸色却是黑云压城，眼尾浮现出一抹可怖的绯红色，光是坐在那里便是一足以吓退任何人的活阎王。“朕就是反悔了。”
慕容承璟音色森凉，听不出情绪，沈安宁宁愿他大骂自己，也不愿忍受他这般压抑的怒火。“皇上，臣妾是真心爱慕王爷，自从在宫外与王爷相遇，臣妾心里就再也容不下别人，还请皇上成全！”
沈安宁又是叩首，两行痛苦的清泪从眼角滑下，“啪嗒啪嗒”掉在地上，染湿了衣衫，她如今承受的是慕容承璟双倍的痛楚。“别说了，朕不会同意的。”
慕容承璟生硬地打断她，脸色黑得能滴墨。“你若是当真心悦荣王，为何又对朕舍命相救？难道过去种种，都是你的逢场作戏吗？”
慕容承璟眼尾的红色刺眼夺目，清炯的双瞳迸发出能将人燃烧的怒火，沈安宁与他对视上时只觉周身皮肤都在发出病态的滚烫。“臣妾舍命救皇上乃是关心江山社稷，忠君爱国与儿女私情切莫混作一团，臣妾爱慕的从来只有荣王一个！”
慕容承珏的脸和名字随着沈安宁的话同时闯入慕容承璟的脑子，他又回忆起之前二人一起操办使臣会面时谈天论地的模样。慕容承珏看沈安宁的眼神，他现今都没忘，而当时的沈安宁也格外放松，二人打打闹闹，像极了两小无猜的孩童。会不会是当时的自己过于自信，高估了自己在沈安宁心中的位置呢？她当真爱的不是自己。这个结论像是一把大刀，撕破了慕容承璟的胸口，揉碎了他的心脏。“朕说了不行便是不行，你如今还是朕的妃子，朕不想再听到今日这番言论，来人，宁妃娘娘乏了，送她回宫。”
园外的人听见皇上传唤，慌忙鱼贯而入，犹犹豫豫地去劝说沈安宁起来。沈安宁知道现在的他无法再听进去一个字，再说下去怕是和之前的柔妃一样狼狈不堪地被拖下去，只住了口，挣脱侍卫宫女们好意的搀扶，自己往长春宫走去。她刚走出殿外，便遇上了在外等候的慕容承珏。他一身深蓝衣衫，迎着日光外衣泛出些黯淡的光，未戴发冠，头上竖着一黑色发带，全无王爷的架子，只觉清朗雅致。见了沈安宁过来，他便匆忙上前。他脸上并无往日明朗顽劣的笑，身上的少年气息淡了不少，全是严肃和认真，步伐匆匆，很快便来到沈安宁跟前，见她脸色不好，便已经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慕容承璟未同意？”
他眼波晃动，眼底的光芒比日光更加澄透。沈安宁摇头，眉间轻轻皱起。“你当真心意已决？此话说出口便是覆水难收，安宁你不再多考虑一会？”
慕容承珏脸色复杂，眼波荡漾开一片涟漪。“我心意已决，不会再变。”
沈安宁抬头与他对视，犹豫烟消云散，半是坚定半是痛苦。“那便好，”慕容承珏鼓励似地握紧了她的肩头，“你且先回去，我去向皇兄求情。”
二人在殿外分别，沈安宁心神不宁地回了长春宫，慕容承珏则片刻不停地进了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