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要出去的贺连昱脚步一顿,莫名其妙地停在了门口。外头主仆二人都没发现他,继续道:“前头那两位姨娘也到姑娘跟前来寻麻烦,婢子也没见姑娘发这样大的火。这回怎……”芒种暗暗看了温明若一眼,犹豫再三后,还是没忍住小声问道:“是因为她同三姑娘最像吗?”
她刚刚问完这话,温明若就回身看了她一眼。温明若嘴角挂着几分笑意,神情也温温和和的瞧着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可认真看就会发现她眼神已经冷了下来。芒种慌了一下,连忙跪下来:“婢子糊涂,问错了话,姑娘别生气,婢子往后再不提了!”
“你明知我不喜旁人说她像三姐姐,你非要这般说。芒种,是不是我太宠你了?”
温明若柔声道。芒种连忙道:“婢子知错了。”
温明若轻轻哼了一声,没理她,继续逗着画眉,等到差不多了,她才道:“你起来吧。”
芒种这才冷汗涔涔地起身,却是再不敢提刚才的话。温明若也不管她,继续逗了一会儿画眉后,才放下木勺,淡淡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有一两个长得像的人多正常。但三姐姐就是三姐姐,旁人与她再像又如何?不过是一副皮囊罢了,我为此同她生气做什么?”
“何况她的一言一行,皆是三姐姐不会做的,如此看来,她就更不像了。”
温明若低低浅笑,不知是说给谁听,“我只可怜那把她当三姐姐的人,抱着那样一副皮囊,自以为深情忘不掉,殊不知那样既是辱了甄姨娘,又是辱了他自己,还辱了三姐姐。”
她抬头看向天际,低低笑了起来:“倘或三姐姐有朝一日知道了,不知该作何感想?啊,不过我还是希望她不要知道的好,我都觉得膈应,何况是她呢。”
芒种还未明白她这话的意思,就听得她又问:“几时了?”
芒种道:“快辰时了。”
温明若应了一声,又道:“不早了,走,给太太请安去。”
说罢,她带着芒种从另一头走了,根本不曾去看一看贺连昱,但贺连昱却有一种直觉,她早就知道他在那儿听着,所以才故意说了那些话。贺连昱看了看手里整理成册的账册,终究是没拿去亲自交给温明若,他转身回去,将东西放在了案上,方才回自己院里。他刚刚进门,甄姨娘就听闻消息,急急赶了过来。甄姨娘走进去,一见贺连昱,又软软地叫了一声“贺郎”,就要往他怀里扑。贺连昱却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温明若方才的话,他眉心一蹙,后退了两步,下意识拉开了距离。甄姨娘瞧见了他这个小动作,脸上神情一僵,震惊地看着他:“贺郎,你怎么了?”
她心里忽然生出危机来,原本以为自己赢了贺连昱的心,所以昨日才敢放心回来,可如今看来,贺连昱却好像有些要远着她了。甄姨娘心里警铃大作,暗暗怀疑是不是昨日他离去之后,温明若同贺连昱之间发生了什么,或是温明若对贺连昱说了她的坏话,导致贺连昱厌恶了她。就在甄姨娘怀疑之际,贺连昱却一直看着她,发现她神情委屈,目光含泪,那双眼睛好似会说话一样,带着无尽的相思之情。从前贺连昱被她这样看着,心里有的全是满足感,可如今再看,他忽然惊恐地发现,那股满足感没了,剩下的全是违和。他想:“不像……一点都不像。三妹妹不会有这样的表情,她不会用这样的表情看我……三妹妹应该是冷静的、是内敛的……”他想起从前在渝州时,徐宁看他的眼神,不是漠然,但也不热切,更多的是平静和温和。因为身高的关系,他们说话时,大多时候是他低下头,或是她微微仰头,她仰起头的时候,嘴角会带着笑意,倘或他说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她会轻轻一抿唇,把笑容压在嘴角,含蓄委婉。不高兴了也不会表现在脸上,她还是会笑,只是笑得多少有些表面。她也从不会将委屈挂在脸上,即便是她后来差点被拐卖,又被找回来后,也没在人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害怕来。直到回了徐家,被徐老太太抱在怀里了,她开口叫祖母时,才隐隐从她声音里听出一些颤音来。直到那时贺连昱才知道,徐宁的警惕心很强,只有在特别特别亲近的人跟前,才会稍稍示弱。贺连昱猛地回过神来,再看向甄姨娘时,眼底有了惊恐。他又后退了两步,彻底拉开了与甄姨娘的距离,道:“我没事。我有些累了,你先下去,我一会儿再去寻你。”
甄姨娘听出了他话中的敷衍之味,又吸了吸鼻子,红着眼道:“贺郎,你在怪我对不对?你怪我惹恼了大奶奶,怪我连累了你……贺郎,妾身知道错了,妾身往后再不做糊涂事了,你就原谅了妾身好不好?”
“你不要说话!”
贺连昱沉了声音。甄姨娘和他同时愣了一愣。贺连昱率先回神,又勉强柔声道:“你瞧我,都累糊涂了……你听话,先回去,我去歇一歇,一会儿醒来就叫你。”
甄姨娘咬咬牙,见他对自己避如蛇蝎,就知他这会子是不想见她的。她也明白,若此时还强行留在这里不走,只会引来贺连昱的厌恶。甄姨娘吸了吸鼻子,将委屈压在眼底,又欠身一拜,道:“那贺郎你好好歇着,妾身就不打扰你了。”
说罢,她故意放慢了出去的脚步,试图让贺连昱留住她。然而贺连昱却始终不曾开口留她,甚至还在她一出房门后,就大步上前来,将屋门给从里头给掩上了。甄姨娘:“……”她暗自磨了磨牙,坚定地认为就是温明若在贺连昱耳旁说了她不好的话,才叫贺连昱这样避着她!甄姨娘恨声道:“我当她那样清高,还以为她是真不在乎,可如今看来,都是她装出来骗人的!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