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连昱半夜醒来，发现床上仍旧只有自己一人时，再探身一看，果然就见温明若趴在桌边睡着了。他借着夜色将那道小小的一团人影看了看，然后翻了个身，继续睡了。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次日卯正，温明若准时醒来，盯着烟青色牡丹缠枝床帐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人在床上，还好好的盖着被子。贺连昱不知所踪。她茫然地坐起来，不知自己好好的，怎就从桌边跑到了床上来。等洗漱时问起芒种和香尘来，二人也是一脸茫然。香尘看了温明若一眼，迟疑道：“昨日屋里就只有姑娘同贺公子在，若不是姑娘梦游自己跑上去的，那便是贺公子将你搬上去的。”

温明若顿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将擦完脸的帕子递给芒种，道：“那定是我梦游了。”

香尘无语片刻，又道：“姑娘为何不认为是贺公子将你搬过去的呢？”

“一，我同他没感情，他不认为我是贺家大奶奶，想是对我厌恶至极，不愿碰我。”

温明若自顾自猜测道，“二，他心里还忘不掉三姐姐。我将自己代入他，在自己心里有人的情况下，再面对自己厌恶的人，我一定翻个身自己睡自己的，还会觉着若碰对方一下，我就脏了。”

香尘觉着自家姑娘能这么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也是挺厉害的。她想了想，道：“可婢子觉着，贺公子对姑娘好像也不是厌恶。”

“是吗？”

温明若满脸漠然，“那同我有什么关系？”

她简直是已经无所谓到了根本不想管旁人是什么态度的地步。香尘也因此肯定，自家姑娘眼里只有钱，至于那些情情爱爱，在她眼里可能就是俗物，还耽误她赚钱的速度。待她们这边收拾好，贺连昱就从外头回来了。两人对温明若为何会从桌边出现在床上一事闭口不提，又装得一片恩爱地用罢了早膳，方才去见赖管事。昨日贺连昱虽吩咐了他们，叫他们辰正之后再来，但赖管事还是带着人在辰初时就来候着了。除了赖管事，一共还有三人。这三人各自负责一部分田地，赖管事就负责这三人，哪一片出了问题，就问责那个人。温明若在主位上坐下，又请了他们四个人坐下。她吩咐婆子上了茶，也没一来就问账目的事，随口闲聊起来，把对方家底都摸透了，她才笑道：“我同你们爷昨日过来，其实是替老爷来的。老爷原是想自己过来，只手头事情多，一时分不开身。”

温明若放下茶盏，看着赖管事笑道：“老爷还叫我同你们说，这一年来你们辛苦了，他准备了一些东西给你们，叫你们除夕前到贺家去领。”

赖管事和其他三个人一听，又对视一眼，急忙起身来一拜，道：“老爷爱惜，小的们不胜感激。”

温明若看着他们笑了一声，又不动声色道：“我昨日看了看你们呈上来的账目，发现今年的收成似乎比去岁少了不少？”

赖管事本是要坐下的，听见这话又忙起身来，道：“大奶奶有所不知，今年开春时连日大雨，那地里涝的涝死。到了下半年雨水又少了，又旱的旱死。天热的时候，好些人都中了暑，直接晕死在了地里。这人都受不住，何况是这些呢。老爷也知道的，所以才提议减了租，这才收得少了些。”

“是吗？”

温明若迎上赖管事的视线，又道，“去岁所有东西兑换了银子，是有四千多两。今年年成不好，难为你们还能收上来两千来两，倒是辛苦你们了。”

赖管事连忙道：“不辛苦不辛苦，小的们都是替东家办事的。”

温明若笑了笑，神情看起来高深莫测的。赖管事对上她的视线，心里不知为何咯噔了一声，一时竟坐立难安起来。好在温明若没在多问，挥挥手，打发他们下去了。等人走了，贺连昱才从账本里抬起视线来，状似无意道：“这个数不对。”

温明若闻声看过去：“你也瞧出来了？”

贺连昱没看她，指着账目上的数字道：“你若看过前些年的账就会发现，前年六千多，去年收成也不好，父亲也减了租，但收上来的数目是四千五百多两，到今年忽然就只有两千多两了。收成或许确实是不好，但不至于只有这个数。”

“去岁四千五百八十一两，前年六千七百六十二两，今年只有两千一百八十一两。”

温明若说完，又起身来，“我得到村子里去瞧瞧，你去不去？”

贺连昱终于抬头将温明若看了看，发现她在问完这句话后，目光始终看着他，眼底隐隐有些期待。那期待并不是希望他跟着去，而是希望他不要去。贺连昱一顿，又垂下视线道：“我就不去了，你若有事遣人回来支会我一声就好。”

温明若一听，果然愉快地答应了一声，脚步轻快地带着芒种和香尘走了。贺连昱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暗暗想道：“昨日做戏时笑得满脸温柔贤惠，今儿不需要我了，笑得比做戏时还要开心，没见过翻脸翻得这样快的。”

他想起温明若方才那欢快地声音，又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待笑完之后，他忽然又意识到不对，跟着将笑容一收，故意板起了脸。外头有婆子进来换茶水，进门就见贺公子那脸变来变去，比六月的天还要刺激。婆子想起来他身体不好，一时不敢招惹，茶水也不换了，刚要悄无声息地退下时，又听他道：“我要到附近走走，去叫了赖管事过来。”

那婆子生怕惹麻烦，匆匆答应一声，就退下了。*眼下是年关，早过了农忙，但仍有村民在地里忙活，似乎是打算犁了地，打算等来年开春时就播种。温明若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带着芒种和香尘从田埂上走过，瞧着不像是来查帐，而是来游玩的。村民们知道昨个儿有贵人进了村来，他们见了温明若那一身打扮，就知道她是那个贵人。他们一早就被吩咐了不许乱说话，一时谁也没敢靠近，只远远看着。温明若被围观了片刻，忽然偏头与芒种道：“你有没有觉着，他们看我的眼神里，带着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