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家的正经嫡女才是,徐家算个什么?尽管也是世家大族,可徐由俭在朝中不过六品小官,还是个闲职!倘或求是个嫡女,薛氏心里还能好想些,偏裴衍指名要提是徐宁那个庶女!她哪里甘愿?本还担心徐老太太一口应了这门亲,谁成想中途杀出个张家来,既是如此薛氏就想顺水推辞,不着痕迹地推了,到时候裴衍也怨怪不到她头上来。于是,薛氏根本不说提亲的事儿,顺着张夫人的话,也起身告辞走了。出了院,她心里也好似落了一块大石头,晃着团扇高兴道:“衍哥儿呢?遣了人去支会他,叨扰这么久,该走了。”
跟着薛氏的老妈子应一声,又遣了小丫头去寻人。*裴衍今日也来了徐家,却并未拜访徐老太太,而是在徐停屋里。论起来,裴衍还是徐由俭的顶头上司,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理由出现在徐家的,都该由徐由俭亲自招呼。但裴大人性子独,不愿与人客套,胡乱寻了借口,也不管合不合适,便躲到了徐停屋里去。二人相差了些年岁,又话不投机,一时谁也不曾开口,各自瞪眼。徐停也并非什么嘴笨之人,与好友谈天说地时,车轱辘话也能说上一箩筐,哪怕是头一回见陈伯礼,二人也能聊起来。可裴衍这样的,他还是头一回碰上,实在不知如何开口。徐停暗暗看向裴衍,正打算以徐宁为切入点时,就见这位圣眷正浓的裴大人两手揣在衣袖里,抱着臂,冷着脸,瞪着虚空,光明正大地走神了。徐停:“……”他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正想随了他去,就听裴衍沉声道:“听闻府中设了家学?”
许是因为年纪轻轻就坐到了旁人想坐而坐不到的位置,常常遭人怀疑和轻视,裴衍便少说话,多做事,往往出其不意,反而还能镇住吏部那群妖魔鬼怪。久而久之,他话便越来越少,脸上也越来越少有情绪,把稳重深沉放在表面,越发叫人猜不透他的心思。有时候忽然开口,语气也冷冷的,常叫人觉得他不高兴。徐停此时也被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回话道:“是。请的是白清仪先生。”
裴衍点点头,没接话。正当徐停以为此话题结束了,又要冷场之时,他忽然又道:“不如玄真先生。”
他口里的玄真先生,叫常玄真,是大儒,在文坛上很有一番作为,想拜师的从皇宫排到城门口。可他本人却不爱与人结交,丢下一切俗世烦恼,兀自跑到山里隐居去了,谁请都不出山。徐停读过他的文章,也曾向往过,只没这个机会。他哑然道:“是。只是玄真先生难请……”话音还未落下,他就见裴衍侧目看了他一眼,少见情绪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丝疑惑,像是在说“很难吗”?徐停:“……”这天儿聊不下去了。好在这时寻裴衍回去的人来了。他起身掸了掸衣摆,准备告辞,临了想起什么来,将一直揣在衣袖里锦盒拿出来搁在了小几上:“烦请替我转交。”
说罢,抬脚走了。徐停顾不上要转交给谁的茫然,连忙跟上去相送。等将人送出了门,瞧着裴家的马车走远了,徐停才重新回到屋里,拿了锦盒打开一看,见里面是一块叠起来的手帕,摆在最上边的正是绣了兰花的那一角和兰花旁边的小字——徐徐如风,空谷泠泠。徐停想起此番裴衍登门的目的,瞬间明白这手帕是要转交给谁的。他合上锦盒,沉默片刻,叫来帖身的小厮:“把这样东西拿给三姑娘,别给旁人,亲自交给她那个小丫头……还有,也别说是替人转交的,就说我给的。”
小厮答应一声,接了锦盒又要出去。“等等……”徐停又叫住他,顾虑道,“还是别说我给的,若问起来,就说大姐姐给的。”
小厮看了眼他的脸色,状似无意道:“哥儿若是不放心,何不亲自送去?”
“太太什么态度,你又不是不知?我何苦去惹人不快?”
徐停苦笑一声,避开了小厮视线。小厮见了,忙嬉笑打岔:“三姑娘同从前不同了,定能理解哥儿的。”
徐停默然,终是什么都未说,摆摆手叫他下去了。小厮去了红霜阁,才知徐宁还在老太太那里没回来,正要走,就叫邹姨娘叫住了。“你不在凌寒居伺候着二哥儿,跑这里来做什么?”
邹姨娘撇见他手里的东西,又道,“手里拿的什么?拿给我瞧瞧。”
好歹是徐停和徐宁的生母,小厮也不愿得罪她,但徐停又交代过要亲自交给伺候徐宁的那个丫头……他眼珠一转,忙道:“我在前头碰上大姑娘了,是大姑娘要我转交给三姑娘的,不是二哥儿的……”邹姨娘一抬下巴,边上一个老妈子便上前将锦盒自他手里抢了过来:“叫你拿来就拿来,啰嗦什么?”
邹姨娘拿了锦盒,并未着急打开,又对小厮笑道:“三姑娘还没回来,你在这里等着又不合适,且回去吧,回头三姑娘回来了,我替你转交。”
小厮怕徐停知道了挨罚,急道:“可是……”邹姨娘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我是二哥儿和三姑娘的生母,还能诓骗你不成?”
东西已经被抢了,他又不好抢回来,没了法,他只好离去。等人走远了,邹姨娘才打开锦盒瞧了一眼,见是手帕,心思一转,忽然问道:“他方才说是大姑娘叫她转交给三姑娘的?”
老妈子点了点头,装作不确定地回道:“好像是这么说的?”
邹姨娘合上锦盒,看着她冷笑一声:“你信吗?”
老妈子还没回话,她又笑了一声,自言自语一般:“我是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