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太太漱了漱口,又让霜降在身后加了个枕头,这才半躺下来,慢慢道:“劳太太记挂,好些了。”
说完,她又问起徐由俭来。沈氏哪里敢说昨个儿回去后,他就气得脸色铁青,好一会儿没搭理人的?只捡着些好听的话,说给老太太听。徐老太太心里明镜似的,何尝听不出她话中的隐瞒之意。她不紧不慢地笑了一声,装着病,也不想接话。沈氏暗暗看了徐琅好几眼,有些不想开口,但又在徐琅不停的眼神攻击下,被迫道:“母亲,昨个儿我回去仔细想了一想。停哥儿和宁姐儿到底还小,就这样去了温家,只怕遭人家轻看,老爷又多有不便,倒不如由我带了两个孩子去。”
徐老太太轻轻一挑眉,听她继续道:“我若去了,就说是带着孩子奔丧的,替老太太送一送三妹妹。回头要走了,再说是您想外孙女了,接她来府里住一阵。”
“太太是个心细的人,想得比我周到,”徐老太太笑了一笑,“这件事交给你去办,我放心。”
老太太又问:“可同老爷商量过了?”
“昨个儿就说了,老爷也是同意的。”
沈氏笑道,“还叫我多带些人,替他多给三妹妹上两柱香,不能亲自吊唁,是他当哥哥的不是。”
徐老太太一时没接话,半垂着眼,脸上难掩伤心。徐琅见状,眼圈红了,哀伤道:“祖母别太伤心了,若三姑姑知道了,定会因牵挂祖母不肯安心离去的。”
徐老太太轻轻叹了口气:“我怀着你三姑姑时,没留意,险些滑了胎。后来即便平安生下她,也是多灾多难的。好容易养大了,又想着就近替她择一门亲事,好相见。却不想最后竟是无奈远嫁,一年到头也见不着一回……如今更是先我而去……”说着说着,她就伤心的落下泪来。徐琅受不住,本想劝老太太别伤心,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先扑到老太太怀里哭得眼泪不住。王氏自己也是有女儿的人,本来对徐漪的去世没什么感觉,如今见徐琅哭,免不得想起了她即将出嫁的事,便也跟着哭了起来。徐宁受了气氛感染,眼圈也跟着红了,却又在眼泪快落下来时,下意识一抬头,把眼泪眨了回去,徒留两个红红的眼眶。丫鬟婆子们也在偷偷抹泪。一时满屋子只闻哭声,好容易才劝住。*事不宜迟,隔天沈氏就要带了徐宁和徐停去扬州。徐老太太不放心,派了霜降到沈氏跟前去,徐宁知道后,便将陈妈妈留在了府里。一来是替她照顾老太太,二来盯着秦氏,防着这人趁着老太太在病中,沈氏又不在,做出些对徐家不利的事来。叨叨正在给徐宁收拾行囊,正想着带几件衣裳,什么样式的才合适,就听她姑娘忽然道:“你们说……”“什么?”
叨叨没听见后面的话,侧身茫然地问了一句。徐宁看了她一眼,脸上带着犹豫:“若是道谢,送什么礼才合适?”
“道谢?给谁道谢?”
叨叨眨着那双没用的大眼,不明所以,“姑娘要谢谁?婢子跟陈妈妈吗?”
不等徐宁回答,她又嘿嘿笑道:“哎呀,姑娘不用这样客气啦,这些都是婢子和陈妈妈该做的。”
徐宁一时没忍住,不顾形象的翻了个白眼:“回头出门,你不要跟别人说你是我的丫头。”
叨叨自衣柜里翻了个两套素尽的衣裳塞进了行囊里:“那婢子该说是谁的丫头?”
这傻丫头还真会问。徐宁无语,自己上一旁琢磨去了。她要谢的不是别人,是裴衍。虽说徐老太太在知道是裴衍替她请的太医后,就让白露备下了两份礼,一份给裴衍,一份给吴太医送去了。但徐宁总觉着,自己应当另外准备一样什么东西给裴衍送去。毕竟那日若不是他亲自送了吴太医过来,她祖母如今还不知是什么模样。然而徐宁活了这么多年,要朋友没朋友,要亲人没亲人的,还真从未亲手给谁单独备过什么礼。何况她对裴衍的滤镜还很重,总觉得他那人一看就很有距离感,很像是渴了和露水,饿了啃树皮就能充饥的人,实在不像会对凡俗之物感兴趣的。对凡俗之物很有兴趣的裴尚书觉得自己很冤枉。*不等徐宁琢磨出个所以然来,陈妈妈就跟她说邹姨娘来了。徐宁头疼不已,不用猜也知道她做什么来的,便道:“我累了,不见……”话音未落,就听邹姨娘带着熟悉的哭腔道:“姑娘如今攀了高枝儿,便越发嫌弃阿娘了吗?”
徐宁面无表情,冷眼看着她。邹姨娘“情”到深处,不懂看人脸色,抽抽噎噎道:“阿娘命苦,儿子不认我就罢了,连朝夕相处的姑娘也嫌弃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好!”
说着,她就要往桌角撞去。徐宁无动于衷,甚至还在陈妈妈要去阻拦时,挥挥手叫她下去了。邹姨娘还没活够呢,哪里肯死?她见无人阻拦,瞬间就没了寻死的念头,甚至都不觉尴尬,直接提了裙摆,顺势坐下了。徐宁:“……”邹姨娘看着她,挂着一泡眼泪,苦口婆心道:“姑娘,你要记得,你跟你二哥哥才是一个娘生的,你们才是这府里唯一的亲人!姑娘万不要为着些不相干的人,就陷你哥哥于不义,毁了他的前途!”
徐宁冷笑一声:“姨娘这会子想起来我是你生的了?”
邹姨娘立即道:“我、我时时刻刻的都记得呀,从未敢忘的!”
说着她见徐宁一脸讽刺,并不相信,又着急站起来,要去拉徐宁的手:“姑娘,你二哥哥学业重,将来是要考科举的呀!你、你怎能让他为着些不相干的事,就自毁前程呢?你、你要是还有良心,就该去劝劝他,叫他不要去扬州!”
徐宁道:“哦,我没有心。”
邹姨娘:“……”她没想到徐宁会这样无情,眼一眨,才要挤两滴来,就听她转过头对外边喊道:“陈妈妈!”
侯在外边的陈妈妈和叨叨立即进了门来。徐宁看也不看邹姨娘,淡淡吩咐:“邹姨娘眼疾犯了,见了人就流泪。你们送她回去,替她请个她大夫来瞧瞧,仔细加重了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