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进宫。他有时候会趴在他母亲膝盖上,问皇宫是什么样的,他母亲跟他说,那是世间最富贵的地方,墙为红,瓦为黛,里头住着这天下最有权,最不得自由的人。那是人人都向往的地方,又是人人都害怕的地方。当时李暝似懂非懂,但今日见了,发现跟他母亲说得不太一样。墙虽是红的,瓦也是黛色,可是……看着却不像是人人都向往的地方,他觉得很压抑,喘不过气。李暝拽着他母亲的衣袖,央求他:“母亲,孩儿不想在这里,孩儿想回去。”
他母亲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又垂眸看了看他,神情复杂,他看不懂。李暝松开他母亲的手,想转身就跑,被拦住了去路。是那个一句话就把他和他母亲叫过来的裴尚书。李暝不喜欢他,觉着自己会出现在这里都是他的错。他想发脾气,想踹他一脚。可当他抬起头对上他垂下来的视线时,忽然就明白了之前先生讲过的“从心”是什么意思了。于是李暝鼓着脸哼了一声,重新走回了他母亲身旁,在心里告诉自己,他是君子,君子要知进退,才不是害怕!“从心”储君李暝,跟着他母亲到了一个地方。姓裴的尚书跟他说,这里是“乾清宫”,以后他要住的地方。李暝很想反驳,他才不住这里,他要住在北郡王府。可他看着裴姓尚书的脸,又一次“从心”了。乾清宫里还有一个人,那个人打扮虽很庄重,却遮不住憔悴,眼有些红,李暝却还是觉得她很好看。他在心里同他的母亲和姐姐们比较了一下,犹豫之后,还是觉得他母亲更好看。李暝被他母亲牵着跪下,跟他说那是皇后娘娘,让他见礼,他就规规矩矩地像平时给他母亲请安那样见了礼。“起来吧。”
那个人声音很淡,很平,听不出情绪。李暝好奇,抬起头看她,她就对自己笑了笑,很温和也很勉强。那个人又让宫人搬来凳子,让他母亲和那个裴尚书坐下了。李暝见自己没坐的,又想挤到母亲怀里去时,那个人就对他招了招手:“是叫阿暝?来,到这里来。”
李暝看了他母亲一眼,他母亲对他笑了笑,很温和也很勉强,但还是推了他一把,轻声道:“娘娘叫你,快去。”
他不明白他母亲和那个人的笑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走了过去。那个人又对他笑了笑,问他几岁了,又读过什么书,会认多少字,会不会骑射。李暝奶声奶气,一一答了。那个人又问他:“想不想坐?”
李暝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说想。从宫门口到乾清宫还有很远的距离,他是自己走过来的,母亲都不肯抱他,撒娇都没用,刚才就想坐了。然后那个人又笑了笑,指着牙桌另一旁的位置,让他自己坐上去。那个位置很高,快高过他胸口了。李暝犹豫了一下,还是迈着自己的小短腿,费力的爬上去自己坐好。那个人似乎又笑了,笑容之中带着他看不懂的悲伤和无奈。她什么也没说,将手边的点心盘子往他跟前推了推,让他随意吃,想吃多少吃多少。李暝双眼亮了亮,眼珠子像玻璃一样干净。虽说让他随意,但他也没有真的随意。他从位置上跳下去,够着手抱着盘子,先问了问那个人,等她说了不要,又转身刚想给他母亲端过去时,想起来还有个裴尚书。他犹豫着,很想无视他,但先生跟他说过,分东西要先客后主。做君子不能小气。李暝觉得自己是个君子,于是犹豫之后,还是把盘子端到了裴衍跟前。裴衍也不要,于是他才开开心心的给母亲端了过去。他母亲摸摸他的头,目光温柔,嘴角含着笑,跟他说她不要。李暝便又坐回了刚才的位置,开始吃他的桂花糕。*叶姩看着他,发现他有礼貌也有小孩子的天真,就知道他是个被家里宠爱着长大的孩子。“你把他教养得很好。”
叶姩转头看向北郡王妃,又道,“北郡王的事……您节哀。”
北郡王妃听出她话中的尊称,心中越发惶恐了,勉强道:“王爷是李家后人,替江山社稷而死,原就是他的责任,臣妇早就有心理准备的。娘娘您才是要保重凤体,如今这皇宫还得靠您和裴尚书撑着。”
叶姩对她笑了笑,道:“让王妃担心了。”
话落,她又看了眼李暝,问道:“你可同他说了?”
北郡王妃摇了摇头:“虽说阿暝认得些字,也读过些书,可到底年纪小了些,有些事情还不能理解。娘娘,臣妇想他……”不等她将话说完,叶姩就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了。她摇摇头,打断北郡王妃的话:“他是你的孩子,要他离了你,你心里不好受,我能理解。可是王妃,我们……没办法了。”
她和李鹜都被太后和方家骗了,为此生出不少误会,以至于他们成亲这些年,连个孩子也没有。就连别的嫔妃也跟约好了似的,一个也不曾有孕。叶姩一时不知到底是因她一直喝避子汤的关系,还是李鹜有什么问题。她又看向北郡王妃,道:“王府发生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反贼都死了,没死的也都入了狱,我们的仇都报了。”
北郡王妃闻言,怕自己失态,忙又垂下了头,不接话。叶姩看着她,诚恳道:“虽有遗旨在,要将阿暝过继到我西膝下。可我想了想,阿暝的母亲是你,忽然要他叫一个陌生人做母亲,他心里多半也不愿意。何况,我们同辈,他本该称呼我一声皇嫂,过继的事不如先放一放。你放心,你若想他了,可随时到宫里来探望他。”
话虽这样说,可北郡王妃心里很清楚,从此以后李暝就是叶姩的孩子,跟北郡王府没关系了。何况圣旨已下,就说明是没有回转的余地的,这跟李暝年纪小不小没有任何关系。他们要的就是李暝年纪小,还不懂事,不然北郡王三个儿子,老大老二都有才学,又都是武帝的十三弟之后,做什么非要专挑最小的那个?北郡王妃没办法,就算她不同意,也不得不同意。她暗暗擦掉脸上的泪水,又起身来与叶姩一欠身,道:“臣妇明白。只是……臣妇恳请娘娘让臣妇单独与殿下说两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