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衍叫她吓了一跳,忙将人回搂住,哑声问道:“怎么了?”
一开始徐宁没出声,紧紧将他抱了一阵,才又松开人道:“没什么,做噩梦了。”
裴衍将她看了看,见她脸色仍是有些白,双眼也红红的,不像是做了噩梦,倒像是被什么事情吓着了。他皱了皱眉,还要细问,徐宁却察觉他的意图,先出声提醒道:“你上朝快迟了。”
裴衍不在乎,又道:“迟了便迟了,你……”他伸手要拉徐宁,徐宁却不动声色地后退开,重新倒回去,扯过被子盖好:“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何况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你又身兼要职,哪能说不去就不去?回头太后娘娘怪罪下来,我可不替你辩解。”
说着,她又装做困顿地打了个哈欠,道:“再说了,你不去上朝,哪里来得银子养家?靠我吗?我可不行,我只想混吃等死。”
她语气太过正常,除了方才,这会子是半点情绪都不外露了。饶是裴衍不放心,还要再问,她又装得不耐烦了,让叨叨叫了长随进来,服侍裴衍更衣去上朝。叶家军即将回朝,今儿又是大朝会,裴衍确实不能缺席。他只好放下担心,起身去换衣裳洗漱,临走前又将名帖给了叨叨,叫她去请太医来给徐宁请脉,最好再开一些安神的香来,防着她总睡不好,做噩梦。等叨叨答应了,他又去看了看徐宁,见她不知几时又睡着了,便不好再打扰,只倾身替她掖了掖被子,又偷偷在她额上亲了亲,方才在长随的催促下走了。刚出徐家大门,就见徐停在马车旁,一面翻什么一本书,一面等着。见裴衍迟迟才出来,还有些奇怪:“平日都是你比我早的,今儿怎迟了这样久?”
这阵子两人基本都是一同去上朝,只裴衍事务更重,稍微回得比徐停晚一些。“没什么,睡着了。”
裴衍说着,也上了马车。待他坐稳了,徐停才又吩咐车夫往宫里去。裴衍坐在一旁,见他手里那本书有些眼熟,再凑近了一看,眼皮就突突跳了两下,无言道:“怎看起这书来了?”
徐停侧目将他看了一眼,同徐宁有三四分像的眼睛轻轻一弯,挑起一抹似笑非笑来,道:“那日我到书局去,本是想买些正经书来看看。不曾想离开时,与一个戴着幕篱的姑娘撞到了一处,书就掉了。那姑娘不知为何慌慌张张的,忙乱之下,我俩就拿混了书。当时我也没留意,待回了家才发现拿混了。不过……”他话音一转,看向了满脸木然的裴衍,笑道:“倒是多亏了那姑娘,不然我怎会有幸拜读我朝太师大人的巨作呢?”
裴衍瘫着脸不承认。徐停继续笑道:“非衣,裴。行,你叫行止。至于九……听说你在常先生的学生行九?”
裴衍无语道:“不能跟你这人做朋友,藏不住秘密。”
徐停道:“你这名取得这样直白,生怕旁人不知是谁似的,反倒来怨怪我拆穿了你。倒打一耙啊,行九先生。”
一失足则成千古恨,裴衍不是很想承认这个名字。他将唇一抿,又哼了一声。徐停笑而不语,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偶有瞧不明白的,还能问一问坐在他旁边的作者本人。裴衍坚决不不承认自己当时失足写这书的心态,一律回答,不知道,不清楚,忘了。“比如这段,某裴姓小公爷大梦一场,在梦中与徐家三姑娘结成夫妻,恩爱不疑,又孕有一女,取名相思,一家三人在梦中渡过一生。后小公爷与徐家三姑娘在梦中惊醒,方知是梦,又脱离幻境,成了陌生人。”
徐宁啧啧两声,“梦中梦啊,充分体现了写书者幻想忒好,同时表达了这人对三姑娘用情至深,又患得患失,疑神疑鬼的矛盾心理!”
裴衍没忍住翻了他一个白眼:“这般会理解,只叫你做礼部侍郎,倒是屈才了。应派你去伺候皇上,揣摩圣意定是揣摩得比谁都准。”
他哪里会跟徐停说,那段不过是他一时心血来潮,凑字数胡乱编造的,哪有什么矛盾心理?徐停笑骂:“呸,滚犊子!大内总管什么的,你还是留给合适的人去做比较好!”
到宫门还有一段距离,徐停继续翻着手里的书,有时瞧见有趣的片段,还要拉着裴衍分析他所谓的“矛盾心理”。裴衍满脸麻木,又将自己放空,只当自己死了。等他死了一会儿,快到宫门处了,他才忽然道:“我有件事想麻烦你。”
徐停正看到精彩之处,没留意他说了什么,只尾音上扬地“嗯”了一声。裴衍琢磨了一下措辞,将今日早上的事情说了说,又道:“她虽极力瞒着什么都不告诉我,但我明白,当时定是我出了什么事,叫她慌了神。”
徐停不知几时将视线自书上移开了。他看着裴衍,问道:“所以,这才是你今儿早上起迟的原因?”
裴衍轻轻点了下头,又垂着眼“嗯”了一声。徐停看着他皱起眉来:“你想让我做什么?”
“若是……”说到这里,裴衍声音哑了一下,随即他又清了清嗓子,重新道,“若是我哪日走了,劳你替我送她回渝州。我的后事也不要大办,能早些处理了就早些处理了,我不在乎那些劳什子规矩,我只怕她撑不住。也不要给她机会同我道别,待我一咽气就送她离开,再不要回京的好。”
徐停眉头皱得越发深了:“她会恨死我的。”
“嗯,十有八九。”
裴衍道,“不过你们是兄妹,她恨一阵估计就不恨了。”
徐停道:“从前我不信,如今我信了,你对旁人狠,对自己更狠。”
裴衍垂着眼道:“你没成亲,没心仪的人,所以不懂,我不怪你。”
他其实想得很简单,徐宁是他愿意付出性命去珍惜的人,只想她无忧无虑,过得好。不想她难过伤心,哪怕她的伤心难过是为了他也不行。徐停翻了个白眼,道:“是啊,我这个孤家寡人确实不懂你们怨男怨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