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商场十九个姑娘集体辞职一事,像一块千斤巨石压在经理阎卓如的心上。说实话,开始她的压力并不很大,她自信自己有能力,也有办法把这件事摆平的。她的自信首先来源于她对姑娘们所提要求判断上。她是一个重实际、讲道理的人。她从心底里认为,姑娘们要求增加工资待遇是一种合理的请求,其举动是无可厚非的。再看,姑娘们的工资当初定得高与低不说,应该承认的是眼下看来确实有点低,完全有理由给她们增加工资,体现她们的劳动价值。她替她们算过一笔账,就眼下一涨再涨的物价而言,一个人每月的生活费,包括伙食费和生活必须品的购买费,就得二十多元,所剩的几元钱,还要支付医疗费、衣服鞋袜购置费、廉价的化妆品费……等等杂七杂八的费用,肯定日子过得很拮据,每个人都会陷于囊中羞涩的尴尬境地的。其次来源她对局领导,特别是对局长王执于的判断上。她认为他们都是公道正派、富有同情心的领导干部,她一旦把姑娘们的工作表现和合理诉求告诉他们,他们一定会支持她的意见,同意给姑娘们增加工资的。至于增加多少,她没有细想。她觉得解决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工资增加多少,而在于同意增加。只要有了增加的许诺和行动,就给了她们一个热乎乎的希望。这个热乎乎的希望就会像一块通了大电流的磁铁,把姑娘们的心牢牢吸引住。可是。局务会议给出的结果,不仅使姑娘们的希望彻底破灭了,而且连她自己的希望也破灭了。阎卓如徜徉于西州商城的街道上,一边想着她的心事,一边观察着近日来商城里的变化。她敏感地发现,又有六七家出租的店铺装饰一新,开始营业,有不少顾客趋之若鹜,不断涌入这些店铺的门内。她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发现,就是街道墙壁上新出现的招聘广告上,所开出的工资待遇又在看涨。一个月前,每个月的工资还是七八十元,半个月前就涨到一百元。现在涨得更高了,有的是一百二十元,有的是一百三十元,有的甚至是一百五十元,大有攀比的意味。看看这些琳琅满目、花花绿绿的招聘广告,阎卓如心里是一种什么滋味,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她猛然想起今天是她给那十九个姑娘答复的最后期限。想到此,她失望地摇摇头,一种无奈的表情浮现在她白皙而漂亮的脸上。一个强者之所以被称作强者,就在于他(她)永不言弃,在任何艰难困苦的境遇中,那怕频临绝望的边缘,也在与现实抗争,寻找摆脱厄运、走出困境的办法。阎卓如是一位公认的强者,就连她的反对者们,对她的任何优点都会否认,唯独这一点却从不否认。她确实具有强者的本质特点:困难面前,永不言弃,顽强执着。眼下,她知道她的努力很可能是徒劳的,但她还是决定很快回到她的办公室,再给王执于打个电话,看能不能力挽狂澜于既倒。于是,她加快步伐,急匆匆向华夏商场走去。阎卓如站在办公桌边很快拨通了王执于办公室的电话。接电话的是局里的通讯员小田。阎卓如问:“王局长在吗?”
小田说:“不在。”
阎卓如又问:“哪里去了?”
小田说:“不知道。”
接着问:“阎局长,您找王局长有什么当紧的话要说吗?我能不能转告?”
“不用了。”
阎卓如略略想一下又说,“等王局长回来,你让他给我打一个电话,就说我有急事找他。”
小田说:“好的,我记下了。”
阎卓如放下电话,坐在身边的皮转椅里,显得急躁不安。她的自省能力很强,很快就发现自己眼下的情绪有点不对劲,带着这种情绪跟王执于通电话是很不利的。因此,她急忙倒一杯茶,细细品味着茶的味道,用以消除自己的急躁情绪,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过了大约十来分钟,电话铃声突然响起。阎卓如已经调整好心态,伸手拿起话筒。不等她张口,电话里已传来王执于的说话声。王执于用柔和的声音问:“卓如啊,你找我有什么急事?”
阎卓如心平气和地说:“王局长,我给那十九个辞职姑娘答应过,今天给她们答复。我实不忍心就这么让那十九个姑娘离开咱们华夏商场,你看……”她不想把话说白,就此打住了。电话里传来一串笑声。王执于笑毕说:“你不忍心让她们离开,那就想办法把她们留住嘛!”
“可是……”阎卓如迟疑一下说,“我没有权利答应她们提出的条件,要留也难。”
王执于是精明过人的人。从阎卓如的这句话里,他似乎听出了什么弦外之音。他为了求证自己的这种感觉,便脱口追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时的报纸、广播和电视等媒体上,已经开始出现“简政放权”的字眼,甚至有些省、市、县还有了这方面的举动,并在媒体上被大力宣扬。阎卓如作为一名基层单位的负责人,早已体会到,局里对华夏商场的工作管得太多,事无巨细,商场的事都得拿到局务会议上研究解决,她这个经理只是个摆设,没有一点处理问题的自主权。因此,她对“简政放权”的倡导是举双手赞成的。在给王执于打电话前,她已想好了,不再白费口舌,在王执于面前讲一大堆道理,说服王执于,同意给那些提出辞职的姑娘们的增加工资,只请求王执于把处理这件事的权力下方给她,答应由她全权处理这件事就结了。至于给姑娘们增加的工资出处,她也想好了,不用局里下拨,商场有的是钱,完全可以自行解决。因此,当王执于问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时,她便毫不犹豫地说:“只要局里肯放权,让我处理这件事,我敢保证,会轻而易举地把那些姑娘们留住的。”
王执于是个嗜权如命的当权者,对任何人觊觎他手中权力的任何行为都不能容忍。当他听到阎卓如的这句话,顿时发了火,心里说,这不是向我伸手要权吗!我手中的权力都给了别人了,那我这个局长不被架空了嘛!他真想当面训斥一通阎卓如,指责她找不准自己的位置,竟能说出这种登鼻子上脸的混账话。可他是十分注重自己的形象的,特别是在阎卓如面前,不能失去长者风范,破坏了他在她心目中的良好形象。因此,他稳了稳神,装出极为宽容的态度,用半认真半玩笑的口气说:“怎么,卓如,你是想把你那‘副’字去掉了吗?别急,我不是早跟你说过,我的这个位子只留给你,别人是抢不走的。”
说毕哈哈笑了几声。阎卓如急了,忙分辨说:“不不不,王局长,我不是这个意思……”王执于打断阎卓如的话说:“看把你急得!你不用解释,我是在跟你开玩笑呢。”
阎卓如吁一口气说:“王局长,今后你可不能跟我开这种玩笑。”
王执于知道阎卓如的脾气,犟劲上来会不管不顾地坚持自己的主张的。他为了避开她的这种犟劲,免得招来不愉快,就想尽快脱身。他这么想着,就脱口说:“如果没别的事,就这样吧。我还有事要处理……”阎卓如太熟悉王执于的工作特点了,他是从不直接否定别人的意见和建议的,只要是不表态,就是告诉你,他不同意。她知道,王执于要结束他们之间的谈话,就是这个意思。可她不甘心就此放弃她的想法,就固执地说:“王局长,你还没回答我提的问题。时间不等人,你好歹表个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