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还未落,但是广安城已开始执行宵禁,家家户门紧闭,街道上除了巡逻的士兵,没有任何闲杂人等。皇城内,同样显得萧杀,城内的卫兵比以往多了五成。太监宫女个个噤若寒蝉,面色凝重,行色匆匆。宫内的所有人都不愿再回忆起那一夜的刀光剑影、风云突变。宫道上血流成河,尸横遍地,有兵有官有太监也有宫女,横七竖八摞在一起,就算再冷血的人看到这一幕,心中也不免有所触动。清理这些尸体,用了足足三天时间,直到现在,走在宫道上,还有尸臭隐约可闻。新天子陈炎在司天监与监正韩世福密谈了一个时辰,出来后,便让太监召探查司掌司洪敏和龙卫军右将军高贺觐见。洪敏和高贺在皇帝进入司天监后,就不约而同预感到了要被召见,早早就在宫外等候。高贺谈不上高大威猛,身材浑圆敦实,一看便知气力不小,此时他面带焦急和畏惧,和同样愁眉不展的洪敏并肩而立。天空中乌云密布,远处的闷雷声此起彼伏,这样的古怪天气已持续两旬有余。“你们探查司就没有陈怀的丝毫消息?”
心事重重却有些傲气的高贺望着天空,对身边显得精瘦的洪敏问道。洪敏双手插袖,微微低头,两条银眉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心有不甘地回道:“没有。”
自陈怀逃出宫之后,如人间蒸发一般,任凭探查司掘地三尺,也没有找寻到陈怀的任何踪迹。高贺冷冷一笑,有些许讥讽。老谋深算、心机深沉的洪敏才不在乎高贺这种似有似无的嘲讽,自己虽然尚未查到陈怀的消息,但是高贺你不是也没找到吏部侍郎严临海唯一的儿子严潇。半斤八两,谁都别笑话谁。高贺这边的情况,洪敏都不用动嘴去问,探查司安插在高贺身边的探子自会将他这边的情报源源不断地送到他这里。不抓住陈怀,陈炎就会一直寝食难安下去。他难以压制住自己的烦躁,沿着留春园的池中长廊走完一圈又一圈,紧随其后的太监大气不敢喘,只能如履薄冰似地跟着。直到洪敏和高贺跪倒在他面前,陈炎才停下脚步。陈炎居高临下地怒视着两位臣子,很想一脚一个把他们都踹进旁边的知春湖里。他朝太监一摆手,太监立马会意,迅速带领闲杂人等退到了留春园外围。陈炎双手负后,转身看向水波浑浊的知春湖,并没有让洪敏和高贺起身。“可知朕召你们来何事?”
陈炎阴冷发问,透着股威严和寒气。洪敏和高贺伏在地上,顷刻间冷汗直流。高贺身子颤抖不止,忙回道:“陛下,臣知罪。”
陈炎狠狠地甩了一下袖子,怒不可遏道:“除了这个,你还知道什么!”
高贺心中惊惧,把脑门死死贴在了地上,不敢再言语。跪在旁边的洪敏心如止水,斜瞟了一眼魂不守舍的高贺,暗自笑道,一个临阵倒戈的叛将,在哪里都挺不起来脊梁骨。虽然高贺是否背叛陈怀,对陈炎继承大统的大局毫无影响,可对高贺本人来说,影响甚大,加官进爵不在话下,更重要的是,自己活下来了。陈炎看向老成持重的洪敏,他的稳如泰山与高贺的胆小怯弱相比,真是天壤之别。作为为自己登基立下汗马功劳的洪敏,陈炎就算心有怨言,也暂时不会明说出口,只是平静地问道:“洪敏,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洪敏再次一拜,然后沉稳地回道:“陛下,探查司在各州的机构已经展开行动,臣向陛下保证,不出一旬,定有陈怀的消息。”
陈炎低声重复道:“一旬?”
陈怀一日不死,陈炎的江山就一日不稳。陈怀必须尽早被抓住,以免夜长梦多。陈炎龙颜微悦,道:“洪敏,尽快找到陈怀,而且我要活的!”
“是!”
洪敏气若洪钟般答道。“高贺!”
陈炎目光灼热,盯着恨不得将自己镶在地面上的高贺,命令道:“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也必须找到严临海的孩子严潇,死活不论。”
抓陈怀,对于新皇陈炎来说,是在情理之中,可是他如此急切且不留余力地追查严潇的下落,就显得有些不可思议。一个官员之子,就算成了漏网之鱼,以后也肯定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高贺虽有疑惑,但是在这个时候哪里敢深思,只能木木地回答道:“是!”
“你们,退下吧!”
陈炎再次将目光投向知春湖。洪敏和高贺叩拜后,乖乖地转身离去。陈炎招来贴身太监胡泉,让他把这知春湖里带着浅红且浑浊的湖水换掉。在出宫的路上,洪敏依然保持着坦然自若,而高贺却面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表情。高贺深知自己临阵倒戈被知内幕的人所不齿,但他却无所谓,只要能活着,有着别人艳羡的荣华富贵,他才不考虑自己死后是否会下地狱。洪敏自顾自地走着,目不斜视,步履不急不缓。相比掌管朝廷谍报侦查机构探查司的洪敏,高贺在获取消息这方面显得捉襟见肘。对于严潇现在到底在何处,他是一点线索也没有。尽管对洪敏这只老狐狸心存芥蒂,可高贺不得不张口求人。“洪大人,你有没有觉得这件事很奇怪?”
被高贺冷不丁问道,洪敏顿了顿步,却没有看向身旁的高贺,而是继续迈步前行。“高将军,如果有什么高见,不妨直说,我愿闻其详。”
洪敏不冷不热地说道。走路如一坨肉球在地上滚的高贺心中暗笑一声,只要洪敏搭腔,这事就有商量的余地。“陛下一心要找到陈怀,原因不言自明。可一个吏部侍郎的孩子,值得这么大动干戈去找吗?”
高贺皮笑肉不笑地分析道。在高贺看来,皇帝将陈怀和严潇看得一样重要,要不然怎么能同时召见负责追查陈怀下落的洪敏和找寻严潇的自己,并一起做了安排。让高贺疑惑的是,严潇真的有那么重要?不露声色的洪敏早就想到了这点,里面的玄机他也未搞清楚。高贺能说到这一点,出乎洪敏的意料。这让洪敏觉得高贺没有看起来那么愚蠢。洪敏干咳一声道:“咱们就不要妄揣圣意了,君命不可违,还是做好我们该做的吧。”
本想着和洪敏深入探讨一番的高贺,被洪敏一句话堵了回去。“洪大人所言极是。”
高贺意犹未尽地说道,他可不想就此结束彼此之间的交流,便厚着脸皮继续说道:“洪大人,探查司深得陛下信任,可谓忠心耿耿,人才济济。”
高贺这马屁拍的毫无来由,不禁让洪敏有所警惕,波澜不惊道:“高将军,你现在可是陛下身边的红人,抓严潇这么重要的事交由你来办,可见陛下对你的信任。”
信任?高贺虽然贪生怕死,贪图享乐,但是并不傻。作为一个叛将,皇帝能有多信任自己,自己无非就是他的一条会咬人的狗罢了。听着洪敏的怪调,高贺真想一口啐他脸上,讪笑道:“洪大人,我现在是将功补过,那日去严临海府邸诛杀叛逆,谁会想到这贼臣早就留有后手,在自己的卧室居然修有一条通往城外的密道,严潇就是通过这条密道跑的。”
说起这条密道,洪敏也是暗暗佩服严临海,自己在严府安插了四名探子,可没有一个探子传来消息,有这么一条密道的存在,可见严临海做事有多缜密。“这不怪高将军,严临海纵横官场多年,心机如海,老奸巨猾,将军如此耿直之人,哪里是他的对手。”
洪敏不带任何情感地安慰道,带着明显的幸灾乐祸。高贺硬生生地咽下一口恶气,赔笑道:“洪大人,我承认技不如人,所以才想求您助我一臂之力。”
洞悉世事的洪敏早知道高贺要放什么屁,为难道:“高将军,探查司现在的主要精力是在查找陈怀上面,找严潇,明显力量不够呀。”
这就是一个站不住脚的借口,探查司的人找一个人也是找,找两个人也是找,不在乎多一个。洪敏这样说,无非是想从高贺这里要点好处罢了。这规矩高贺哪里能不懂,他忙贴身对洪敏耳语了几句,本一直绷着个脸的洪敏脸上浮现出淫荡的笑意。洪敏一只手伸出袖子,竖起三根手指,道:“三天,三天内我给你消息。”
高贺心满意足,笑道:“探查司,我信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