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祖的本意是想在苏飞刚说出被荐人的名字的时候立刻一口答应下来,以此表现对苏飞的亲近信任,同时也显示他黄祖对有功之人的大方褒赏。只是苏飞说出的这个名字进了黄祖耳朵以后,黄祖先是一愣,接着便是一副犹豫不定之色。 甘宁的名字被提出来,在场的众人却都先是一愣,半响才从苏飞的话里反应过来。黄祖的主薄捋着自己的小山羊胡子,眉头紧皱,第一个开口问:“苏将军所举荐的,莫不是那位最近才投靠了我江夏的巴郡锦帆贼甘宁甘兴霸?”
苏飞闻言眉头微微一皱,似是对这主薄的话语用词略有不满,不过却也没有发作,而是仍继续拱手面向黄祖,劝声道:“如今吾军攻下了邾县,接下来就要直接面对楚贼张勋部了。而少将军在南岸亦已从吴贼手中收复了阳新,也是即将与屯守在柴桑的陆勉面对面。而征东将军还要统领水军战楚贼的水师,如此三路齐战,纵使大王已经从襄阳调兵来援,吾军兵力也是捉襟见肘。”
苏飞口中的少将军自然是黄祖的儿子黄射,有些智谋武功的黄家大公子,经常随黄祖一起征战。此番应吴国张纮之邀出兵攻楚,黄射便独领了一军,拿着张纮的给的书信渡江收复了长江以南的江夏郡土地,并与北岸的苏飞隔江呼应,齐头并进向西。 “在如此情势之下,若是我军能在后方多腾出些兵力调到前线作战,那我军的胜算就越大!而甘宁手下虽然只有八百原本在川东就跟从着他的部曲,但这八百人皆是好勇斗狠之士。不瞒征东将军,甘宁及其部曲在此次攻打邾县之役乃是都拼了性命立了大功的,这足以见甘兴霸从良归顺之心,望征东将军准其代理邾县之长,以其八百部曲为班底再重编楚军降卒,便可不费我军一兵一卒便能安抚邾县一地,也再不用征东将军再为此事劳神费力了!”
“不可!”
黄祖还没回答,那主薄又是大叫出声了。 “甘宁此人轻薄纵肆,年少便啸聚一方干水贼的营当,其锦帆贼的恶名在巴地昭著远扬。前几年还和沈弥、娄发等人在川东发动叛乱反对朝廷和官府,兵败了这才避乱我荆州。大王也是因和刘璋不对付才收留了此人,如今这贼厮又不知为何跑到了我江夏境内,他嘴上说他从良就从良了?到底是否归顺征东将军还得再看!”
这主薄说完这些话,苏飞却是有些很不快了,但是还不至于到怨恨的程度,毕竟他和这主薄并没有多少仇隙,两人虽然都在黄祖帐下,但是一文一武各有所掌,也并没有多少利益冲突。那么,此獠之所以敢在此时直接顶自己的话,怕是揣摩了黄祖的心思的结果。 再看黄祖此刻脸上一副任你二人先争辩一番我再做决断的表情,苏飞却是心中长长暗叹了一声。 庸才啊! 不过也好,这些话从他人口中说出总比黄祖亲口说出好。 苏飞深吸一口气,站前一步后摆了一下披风,将缨盔摘下托在手上单膝跪地道:“苏飞愿以身家性命作保,甘宁乃是诚心归服于征东将军,望征东将军看在甘宁一腔报国之志的份上,委其代领邾县之长,观其后效,若是不合韩王或将军之意,再调迁其也亦可!”
说完这番话,苏飞又是重重将头磕在了甲板上。 这个时代儒家礼教还未深化入髓,像下跪磕头这样的行礼在三国虽然已经有了,但是还不常用,哪怕是朝拜贺礼用的最多的也只是躬身作揖行礼而已。跪拜礼只是在特别需要的情况下才出现,比如祭祀先祖社稷,君王崩薨,又或者是情势重急、恳求哀求之时才用。 见苏飞居然跪在地上磕头给甘宁作保,黄祖赶紧是去扶自己这位得力副手,那主薄见苏飞一副坚定之色,倒是不多言语了。黄祖扶不起来下定了决心的苏飞,也不能让其他人去拉,而潜意识里对于非世家豪族出身之人的偏见又使他不愿意任用甘宁,但是又不好拒绝自己刚打了胜仗的得力干将,当下是在原地头疼纠结起来。 此时那主薄却是眼珠骨碌转了几圈,悄声走到黄祖身边小声对黄祖耳语道:“将军不如答应了,不过只是一个邾县之长而已,又不是我们江夏郡的属县,战事还不一定怎样呢,让那贼厮去守邾县,万一战事于我军不利,退军之时便是多了一军断后。若是战事顺利,到时大王那边一定还会有对新占郡县的任命,我们现在授他个代县令也无妨!再者苏将军刚立新功,若是不准其请,难免有损了将军您赏罚分明的美名……” 被自己的主薄这么一说,黄祖立马是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也是,这邾县捂得热捂不热还两说呢,反正到最后还不是本将军说了算…… 心里又是权衡了一二,黄祖便是以一副心痛之状对苏飞道:“苏将军何苦如此,苏将军举荐的人选,本将军自然是放一百个心的,何必要屈将军之膝呢!”
苏飞终于抬头:“那将军的意思是……” 黄祖:“自然是准了!”
苏飞大喜,不过还不等他笑起来,黄祖却是又故作为难状道:“苏将军所言甚是,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吾军兵马确实不大够用,尤其是缺少精兵。甘兴霸有本事本将军是知道的,此番又立了战功,当个邾县之长自然是他手下的部曲也都是些勇猛善战之士,留在邾县镇压盗匪实在太可惜了,不如吾拨给甘兴霸一千马步军,换他手下那八百部曲来为吾军前军充作先驱精兵,如此怎样?”
苏飞并没有抬头,但是心里却想象得出黄祖此刻是怎样一副自以为施予了恩惠的嘴脸。不过已经没有他能讨价还价的余地了,因而苏飞只能回道:“一切任凭将军调度!”
答应了苏飞的举荐,便是等同于已经给苏飞攻下邾县的功劳进行了表彰,当然也不用再肉疼该给苏飞什么封赏了。另外还不费多大代价便是能得到甘宁手下那些精悍部卒,这买卖做得划算极了! 黄祖心情又好了起来,当即是揽着已经站起的苏飞往船首走,就在这时,又是一只小舟靠近了大船,上来一名边幅不整的年轻文士。这文士登上甲板,见黄祖等人正往船首走,便是重重哼了一声,大声出声道:“呵!原来还没开席,早知如此吾便再迟到一两个时辰正好!”
这人声音洪亮,却是惹得众人一齐侧目。那边的黄祖等人也是转过身来,寻着这放肆之声何在。 那年轻文士仍大大落落自顾自往前走,见周围人投来异样的目光也是毫不以为意,相反还呵骂出声道:“都看吾干甚?还不快快开席罢,看着吾就能填饱你们肚子还是怎的?”
能在黄祖跟前和一众江夏文武面前如此随性狂放,自然不是一般人。只是包括苏飞和那位主薄在内的几乎所有文臣武将面向此人都是一副怒目相视的神色。 还是黄祖的主薄先厉色出声斥声道:“狂夫祢衡,见到主上不行礼也就罢了,还语出不逊,你这是要闹哪出?”
祢衡瞥了一眼这主薄,大笑两声道:“我以为是谁说话,原来是你这盛饭之桶在开口,罢了罢了,吾也要填肚子,就不和你做计较了!”
“你……”这主薄被祢衡骂作饭桶,第一下反应却是不敢直接回骂,反倒是细思起来,一边琢磨着祢衡说的话一边准备着自己接下来的措辞,生怕一不小心着了祢衡的道又或者被其抓住了话柄。看那样子,貌似是平日里经常被被祢衡骂的狗血淋头还总是回不了嘴那种。 祢衡只是轻飘飘一句话,便是噎住了这主薄。紧接着还没完,祢衡又瞥见了直直瞪着自己的苏飞,便是又张嘴道:“苏将军怎地了,难不成你两一文一武想要齐上阵不成?”
苏飞赶紧是把目光收了回来转向他处,看得出来也是有点忌惮这祢衡。如此一来却是又惹得祢衡鼻子轻哼一声:“一个竖子一个匹夫而已,你二人除了文谄武媚之外又有何能?”
祢衡这句话终于是彻底惹怒了苏飞和那主薄,也是让中间的黄祖脸上终于挂不住了,对着祢衡低声斥道:“汝既来迟赴宴让本将军看不见了也就不计较了,汝却还不收敛,肆言乱语扰人喜庆,难道真以为本将军会惯着你由着你放肆妄为?”
祢衡依旧是大笑,只是不同于之前的大笑,这两声大笑却是带了明显的讽刺意味:“哈哈哈,看来是祢衡错了,错了,是祢衡错以为了你黄祖还尚未老迈昏聩!”
“大胆狂夫!”
苏飞按住剑柄,厉声道。 祢衡理都不理苏飞,仍旧对着黄祖一番上上下下齐齐的打量,打量完了啧啧拍手称奇道:“只看汝的身躯外貌,确实误导了弥某了,谁曾想汝一副四五十岁的皮囊,里面却住着个八九十岁耳聋目瞎的老头!”
黄祖先前只是脸色难看,现在被祢衡当着自己手下文官武将的面毫不留情面的谩骂,却是气得肺都快炸了。他虽出身世族,但本质上是个武人,性情又急躁,因而一时之间却是抓过了旁边一根棍棒想去打祢衡。 “匹夫耳!”
祢衡见黄祖暴露出本质来,更是狂笑,竟然也不闪躲,就立在原地等黄祖扑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