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耀邀客上至九卿三公,下至九品官吏,摆了上百桌宴席,但最终赴宴者寥寥。好在袁耀脸皮够厚,新娘子也不在意,因而婚宴倒是办了下去。 张辽和袁胤虽然心中不快,但也最终不得不来。再有其他到场的人物,则当属便服联袂而至的贾诩和张绣了。 贾诩与人性淡脾和,总以一副半阖着眼的静和状示人,常常屈尊待民待士,却不好与世家豪族交结,亦不喜连结文武同僚。从没有情绪上的大起大落,仿佛人世间的一切没有他意料之外的事情;亦很少大喜大悲。但对于吕伶则是例外。老毒物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看着吕伶,张口闭口必应。贾府的大门公侯将臣难入,但吕伶每次来都像自己家一般。 贾诩待吕伶如同亲生的一般,坊间也不乏多嘴好事者揣测,怕是这位毒士想要收年方二八的吕伶为自己的小妾呢,最不济也是给自己那不大不小的儿子瞅媳妇哩! 贾诩喜爱吕伶的缘由,绝不只是因为吕伶曾在郭嘉许褚的挟持中“解救”下了他。在这之前,老毒物便好几次留吕伶在自己府中吃饭。而早在长安的时候,吕伶还小的时候便是曾识得这位贾大夫。 孩子的世界便是如此,董卓身边与吕布共事的谋臣武将诸如李儒华雄李傕郭汜等人,无不都是肃色厉目带有些许戾气,唯有面善平祥的贾老夫子、少年俊武的张绣,一个是活脱脱的老夫子相,一个是大哥哥模样,留给吕伶的印象很特别。辗转流离经年,父亲亡故,家破人非,再见邻家老爷爷般的贾夫子和成熟持重的张绣,自然亲近。 同样这也是贾诩和张绣亲近喜爱吕伶的原因,贾诩是真的把吕伶当自己亲生的了,一旦张辽军务缠身顾不上照料吕伶,贾诩便是派人招呼吕伶到自己家一块吃饭,和贾诩的几个大小差不了几岁的女儿在一起,吕伶终于不再总是怯生生的了,这些日子也欢快了很多,也终于不整日缠在张绣身后了。 忽然间没了人缠,张绣也是感觉到了些许孤寂。其实在这个世界上他本来就孜然一身,平常打仗处理繁忙的军政倒也感觉不到这些压抑着的情感,但夜深闲静时,仿佛又变回了那个二十出头的青年,那悸动不安的心。 张辽和袁胤并没想到张绣会来,事实上袁耀也是万万没有想到张绣会来。好在没有太多的礼数,张绣没有乘坐舆车,也没戴冠着服,骑马简从。来了也只是与张辽和袁胤打个招呼,便与贾诩同座。 酒宴分作内外,内宴贵宾,外宴来客。很显然,内宴只稀稀拉拉几桌凑不够整席,大部分还都是袁氏家族近人。就在袁耀暗自庆幸好在自己还没有呼唤那班狐朋狗友近来热闹的时候,小院门口忽然探进来几个油头粉面的人物,在看到院内十多桌空位的时候,脸色一喜便是回头伸手高声唱和着呼朋唤友。不等袁耀反应过来,院门附近立刻便是吵嚷了起来,呼啦一下便是涌进来数十人,以年轻人占大多数,锦衣华服玉带缠腰银冠金篼! 张绣在淮南大肆打压世家大族士族豪强,但并不是完全的赶尽杀绝,对于一些清誉有德的大族还是网开一面以示楷模的。除此之外对于一部分表了忠心的袁氏旧臣旧将的家族也是放过不究。当然张绣并非所有袁氏旧臣旧将都要,袁涣阎象这些清廉自律的留任重用,但对那些苛酷贪枉的,也是逐渐清理不予留存。 所以面前这些衣着华丽嬉皮笑脸口出秽语烂词的公子哥,绝不是寿春那几家世家大族的公子。那仅剩的几家世家大族可都是管教甚严的,门下也都是些俊秀隽才,绝不是如此不堪之材。至于是否是文武家里的公子爷,答案也是否定的。楚国律法森严,可不是只针对于普通百姓,尤其是在职官员的儿女,若是犯法有不堪记录,罚则更严。 再者,一般文武的儿子们,也大都是不屑于与袁耀相交的,躲他都来不及怎么会凑热闹? 于是这般酒气满身言语不着边际的公子哥儿们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大部分都是寿春乃至淮南江东的商贾之子。张绣虽然打压世家豪族,但鼓励工商,楚国又有河湖水网之利,商贸是频繁发达的。淮南江东安定之后,富商巨贾是越来越多,游手好闲花天酒地整日街坊闲荡的公子哥是越来越多,袁耀如今的所交,大部分就是这些人。除此之外还有不少游侠儿,也都是和袁耀称兄道弟的一帮子人。 这些都喝了不少酒的公子哥儿游侠儿们自然是来凑热闹找事儿来的,一进来便到处瞅,找新郎官也是自己的铁哥们在哪里,最重要的还是找新娘子在没在陪酒,洞房在哪? 这伙人一进来,袁耀就知道事儿要坏。果不其然,同座的张辽和袁胤当即脸色铁青。张辽自然是觉得不成体统,觉得自己真是瞎了眼才同意嫁吕伶给袁耀这样的败事家伙。而袁胤早就清楚自己亲侄子的平日所交和所作所为,此时脸色铁青却是因为在张辽贾诩张绣面前,丢尽了四世三公袁氏的颜面! 袁耀这次早就破罐子破摔了,哪里顾忌这两位家长的脸面。真让他此刻心惊胆战的,还是因为张绣的在场! 最早的时候袁耀主动送自己妹妹到张绣身边巴结亲近,等妹妹袁澜不再有抵触拒绝情绪,也有了与张绣日常接触的机遇,袁耀却因张绣兵败势颓,弃亲妹妹于不顾独自投靠了江东。再等张绣起势,破袭了江东,袁耀又是立刻翻脸,同徐盛共谋刺杀朱治,又帮张绣军打开城门叛了孙吴。 袁耀如此三心二意,张绣自然对其没什么好脸色。若不是有勤勤恳恳帮着张绣背了好几次黑锅的袁胤为这个唯一亲近的侄子求情,张绣绝不至于如此便宜的放过袁耀。 袁耀心里更清楚自己是不能再出什么幺蛾子了,哪怕自己亲妹妹还帮张绣在荆州带着一对儿女,若是再捅了篓子,张绣是绝不介意一次算清所有的帐的。重回寿春之后袁耀虽然依旧混账不成器,但绝对是楚国最知法守法的好公民,当个差虽然不出成绩,但还都混得过去;声名虽然狼藉,但绝不至于到达张绣耳听中的程度。 一众公子哥儿们左瞅右看在袁耀身旁寻不见新娘子的身影,却终于看见了张辽和袁胤。至于深居简出的贾诩,却是没有一个人识得。这些公子哥和游侠儿们中倒是有不少人见过张绣,但那都是在张绣一身甲胄戎装骑马贯市时远远目睹,不曾近距离见过,更是不会识得只着寻常衣冠的张绣。再者他们皆与袁耀相善,是怎么都想不到堂堂楚国大王竟会参加袁耀的婚宴! 袁胤是袁耀的亲叔父,身尊位高,但无甚威严,这群公子哥儿们倒也不甚畏惧,至于征北将军张辽,虽然说威名赫赫,提其名可止江东小儿夜啼。但这帮公子哥儿们又没和其打过交道,有识得的人私底下小声传声,最后众人便起起伏伏一阵阵拜见之声,算是参见过了。 张辽脸色依旧很难看,几句就要拍案离席,不过张绣和贾诩还都平静如常盘坐在席,张辽只好忍住一时的火气。那边张绣帮自己和贾诩各倒一樽酒,皆是举杯慢饮不做声状! 那边那群公子哥儿们本来还有些忌惮张辽袁胤两个大人物的地位和身份,见行参拜之礼之后这两位大人将军没什么特别反应,胆子顿时又大了起来。反正这是婚宴,是大喜事,大喜事就该不拘小节尊卑,大家乐呵在一起才是第一位。 那几位带头进来的公子哥接着便是冲着袁耀起哄起来,问袁耀新娘子在哪里。紧接着众人便是吵吵嚷嚷热闹了起来,都说他们还没好好见过嫂子或弟妹一面,推搡着往前直往内院走。 “袁大公子,今日大婚,哥几个特地赶了上千里水路陆路,却连袁夫人都不曾看见过一眼,太让兄弟们过不去了吧!”
“袁耀,你这就疏生了啊!此等大喜大红之事,都不让大嫂出来陪你一块向哥几个敬酒,还怕哥几个看上吕姑娘拐跑了不成?”
“就是就是,赵兄所言甚是,还都讲究是一起磕头拜把子的兄弟,却连嫂子都不肯拿出来相见,今日我们若是见不到大嫂说个长短,那今后就别跟我们谈什么情义了!”
…… 袁耀此刻急的头顶冒汗,却又一句话也憋不出来。还是因为张绣的缘故,不说清状况,这帮没事都找事的好事之徒定然会越搅越乱,若是等会事儿大了就麻烦了。但最大的问题是袁耀又不敢不能说清状况。张绣轻车简从,为的就是掩人耳目清闲自在,若是打扰了楚王这份兴致和心情,袁耀还是及早一头撞死在寿春加固的城墙的好。 见袁耀脸红脖子粗,这帮公子哥儿们的兴致和酒劲却是起来了,更是起哄推搡成一团,整个内宴顿时混乱成一团,甚至都殃及到了贾诩和张绣的并席。 这时,一个个头矮小挤不到最前面的公子哥儿忽然窜到了张绣和贾诩跟前,直接便是抓起张绣桌上一条还没动的羊腿大口咬嚼起来,又是一把端起张绣喝了一小半的酒樽,仰着脖子灌了下去。 张绣一时怔住,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还从未有人对他如此无礼过。这小个子一大口喝完酒啪的一声将酒樽放下,一边继续咬着羊腿一边打量着贾诩和张绣,过了片刻咽下去一嘴肉便是冲着他自己感觉年岁相仿的张绣试探声问道:“哥们儿,要不要一块去闹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