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萱看着温毅突然发怒,满头雾水不知所措,正不知如何是好,只见温太医豁然起身。“天下人都知道我温毅擅长制毒,可这北疆绝域人迹罕至,也只有在神话传说里才有人真正抵达,小庄大夫拿这种捕风捉影的东西来问我,难不成是想羞辱我,这是庄范让你这么干的吗?”
庄子萱连忙摇头摆手。“不不不,我和我父亲都不是这个意思,温大人切莫误会了。”
温毅两道眉毛立起来,鹰钩鼻子微微翕张着,显然已经怒到了极处,庄子萱不知道自己哪里踩中了他的雷点,只得先撇清自己。“我也只是在医书中偶尔看到,家父又不肯告诉我,这才想到了温大人。绝没有对您不敬的意思,况且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又怎么敢得罪顶头上司?”
“顶头上司?”
温毅眉峰一挑,上下打量着庄子萱单薄的身躯。“你是要——”“下官庄子萱,明日起就要在太医署任职。”
庄子萱的腰弯的很低,温毅见她一脸无辜,也着实不像是有意来砸场子的样子,怒火算是消下去了一些,可方才的好心情却一扫而空,看着庄子萱这张脸,越看越像自己从前的死对头庄范。这样一个人留在屋子里实在碍眼,他咳嗽了一声,将茶杯撂在了桌子上。“既然如此,以后见面机会多,有事在衙门说,老夫累了,你请回吧。”
温毅当真是连一个字都不愿多说,匆匆下了逐客令,庄子萱本想再开口抢救一下,却见方才门口守着的两个衙役旋风一般的冲了进来,点头哈腰道。“小庄大夫,小人这就送您回去。”
“哎,哎我话还没说完呢——”庄子萱话音未落,就觉得自己脚下如同腾云驾雾一般,被两个人飞一样的架出了温太医的府邸,她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扶着自己的额头,怀里被塞进来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温大人说了,实在是不好收下小庄大夫的礼物,这茶杯本就是圣上赐给你的,就让你拿回去自己用吧。”
“劳驾,我方才真的没有……”砰!黑漆大门在自己面前骤然关闭,庄子萱的脸被扇了满脸风,隔着门缝,听得两个差役在低声交谈。“大人这几日心情不好又忙得很,你怎么什么人都往里面放?”
“可她不是大人亲自请进去的吗?”
“大人的脾气古怪,连我们都捉摸不透,这女子是他以前死对头的孩子,老子一辈的都不对付,何况小的,你也不想想……”庄子萱轻轻叹了口气,看来温毅今日是再不肯见自己了。可她不禁很好奇,这温毅以前究竟经历了什么,和父亲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提到北疆的这种石斛会那么生气?难不成敖霄的毒就是他下的?太医院院首又是绝命毒师,想研制个把慢性难察觉的毒药,简直不要太容易。不对,方才那种暴跳如雷的样子,还真不像是装出来的。庄子萱虽然与这个温太医接触不多,但也知道,此人城府极深,且很在乎身份体面,如果真的是他给敖霄下毒,只需一句斩钉截铁的“不是,不知道”便能滴水不漏,绝不会引得自己如此怀疑侧目。这背后恐怕有其他的事,和父亲有关的事,眼下自己的捷径已经被堵死,只剩下研究医书这一条路。庄子萱四顾茫然,父亲的话说的很清楚,天黑之前不许回家,今天该怎么消磨时间呢?庄子萱一行走一行想,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皇城护城河的边上,只见不远处围着一大群人,在低低的议论着什么。“这不是内谁谁谁么,她素日里跋扈嚣张,竟然也有今天?”
“出身这么好,锦衣玉食的人也竟来寻死?”
“害,女子没了清白,前途没有指望,不死又能怎么样?这样的人连龙王都不要,你看这不是给送回来了……”听着纷纷议论,有人投水自尽?庄子萱神色一凛。“我是大夫,麻烦让一让!”
她的声音脆生生的,围成一圈的人群竟自主的闪开了一条小道让她通过。庄子萱看着浑身湿漉漉躺在地上的人,只觉得这身影十分熟悉,翻过脸来看了看,竟是林若敏的妹妹林若珠!林若珠歪倒在地上,浑身又湿又腥,气息都微弱了,再这样下去她可能会真的丧命,从前的恩怨庄子萱无暇去想,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自己能挽留一条性命!庄子萱于是毫不犹豫的用心肺复法,交叠着双手按压林若珠的胸膛,没两下就引得她吐出一口脏水来。“哇!”
“呕——”围观的群众被恶臭的味道惊散,不多时就没几个人了。林若珠抹了抹脸坐起身来,呆呆的看着庄子萱。“我这是,下地狱了吗?怎么会看到你?”
庄子萱的脸黑了黑。“什么下地狱,你还真是有自觉,好好看清楚,是你自己投水又被救上来了。”
林若珠愣了愣,她看看周围,又看看自己,忽然嗷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我怎么竟然被你救了,呜呜呜呜,真是太丢脸了——”“哎我说你这是图什么?为何要寻死?”
庄子萱想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可林若珠满身泥水湿淋淋的坐在那里,死沉不说,还哭的撕心裂肺,完全听不进去庄子萱的话。“我活不下去了,我好可怜啊——”情急之下,庄子萱只好抡圆了手臂,在她脸上啪啪啪扇了几个大嘴巴。“清醒点了没有?我问你,为什么要寻死?”
林若珠被打得发蒙,忘记了哭嚎,她抬头看看庄子萱,眼中含泪,抽抽搭搭道。“京,京城里都在传,说我被人扒光了衣服丢在演武场,清白尽失,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婆家肯要我……”庄子萱眉头一皱,想起了先前敖霄所说的话。——用一个女儿的清名,换另一个女儿的前途,亲生女儿尚且如此,若是他人,又当如何。是了,这林若珠就是那个被牺牲的女儿,姐姐加封郡主,沐浴雨露恩泽,而妹妹人人唾骂,就连寻死都没人拦着。林若珠虽然可恶,可林家这么做更为无耻,庄子萱一时怒起,凌然作色道。“自己的清白在不在,你自己还不清楚,他们传他们的,跟你有什么关系,难道这谣言中伤能让你少块肉不成?”
林若珠捂着脸,哭得几乎断气。“可是我会嫁不出去的……”“嫁不出去怎么了,你难道是为了男人活着的吗?没有婆家就合该去死,那天下的女子怕不是要死了一大半了!”
林若珠略想了想,好像说的颇有道理,就算嫁不出去,林家也绝不会任她这个次女饿死,她抽抽搭搭的抹着眼泪,一双红肿的眼睛看着庄子萱。“那我,那我将来能,能怎么办,我将,将来该去哪?”
“你想去哪,做什么,和这些污蔑你,嘲笑你让你去死的人都毫无关系,日子是过给自己的,不是活给人家看的!”
林若珠瘫在地上,虽然仍是一副十分狼狈的样子,可眼睛里隐隐的闪烁着光芒,庄子萱转身就走,听得她发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为什么要救我?你难道忘了我以前怎么对你的,你不是应该恨毒了我,盼着我去死吗?”
昔日侯门千金蜷缩在地上,散乱的头发贴着脸颊,整个人在瑟瑟秋风里冻得嘴唇发白。庄子萱一时间心下恻然,脸上却不动声色。“想知道理由,就站起来跟我走,一天时间,到今日日落为止,若还想寻死,我亲自送你去见阎王!”
她迎着日光的方向大踏步向前,任由自己的影子拖在后面,完全不屑回头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