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凡捧着花盆,瞪着一只眼打量四周。 这是一间浴室,盛满绿色丹液的圆形大浴池很有点公共浴场的感觉。从浴池周围,仙鹤,蟾蜍,玉兔,玄龟,锦鲤五尊石雕口中,还不断有紫白金青赤五色药汤的喷泉灌入。天花板是是九条张牙舞爪的蟠龙浮雕,龙口各衔一颗药丹,在此时浴池蒸腾如雾的丹液笼罩下,散发出奇异的草药香。 观主站在浴池边,一边掐算,时不时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瓷瓶,扔一些丹药进入池中,大约扔了有八九十粒,才回身对李凡说道, “清月,你只管在此安心修补道体,玄洲没有大碍,那李道友也有峨嵋弟子救下,不用担心旁的,在云台峰血神子伤不到你。”
李凡张开口,捧起手里的花盆。 观主摇摇头,“回去再说,此一劫算是过了,暂时没事了。”
李凡于是默默点头,躬行一礼,谢过观主这不知道是多少次的救命之恩。 观主倒毫不在意,随口嘱咐他安心养伤,就转身离开了。 于是李凡抱着花盆爬进浴池里,能感觉到被药液浸染的伤口又痛又痒又酸麻酥爽,差点没叫唤出声来。他看看皮开肉绽的手臂,血肉就像自己活起来似的,肌肉如蠕虫一般蠕动着聚合起来! 这药力居然这么猛? 玄天,“这可是当年仙尊嫡脉的王公贵子才能使用的化生瑶池,你以为呢……你不是会《玉清玉质无瑕遁身》,就用那招好了,别浪费了药力,沉池子里去,把丹汤都吸进肺里。”
于是李凡依着玄天的指点沉入池中,运功疗伤。 这瑶池中的药力果然迅猛,可比埋在土里用地脉疗伤效率不知道几万倍。之前残留在体内的血神子血液被尽皆祛除,骨肉复生,经脉复原,眼球皮肤也都迅速长了出来。虽然神庭之中的血箓剑力还没有完全破除,但眨眼的工夫,皮肉的伤势已经大为好转了。 玄天,“不用着急,多泡一会儿,这可是天大的福缘,大概是云台峰看你头顶个血诛印,才给你这个脱胎换骨的机会呢。”
云台峰,瑶池,仙宫,玄门,系统……玄天,这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云台峰不是剑宗的地盘吗? 玄天,“你也知道,我又不是本山的嫡传,剑宗许多秘剑都是我从只言片语中重新推演的,这些秘闻根本不曾传给我的,只能推测一二。 我只知道,相传这云台峰,本是仙帝出巡四方的御座,当初仙帝御驾亲征玄门,结果被玄女所败,此宫就落在玄门手中了,因为在此峰附近甚至不能自由挪移取物,就放在九阴山充作镇峰宝库了。 如今看来,云台峰大概和系统那边也有一些关系,或许是古仙宫时代开发的宝物吧,具体内情我就不得而知了。”
云台峰,这种技术,还是古仙宫的年代就有的,那应该和心情系统没有什么关系,大概是公司那边的设备,不,这种规模只怕都不是什么设备,已经是飞船主基地之类的东西了吧?莫非这些年公司操控的仙宫如此势弱,就是因为当年阴沟里翻船,主基地落到玄门手里了? 李凡觉得这种可能性还挺大的,修仙侧注重的是个人战力,科技侧注重的是一整个生产科研体系,若是这么大型的基地脱离控制,对系统的正常运作打击肯定是毁灭性的。 而且这样说来,太傅的仙宫仙阀一系同嵩山联手,目的就是为了重新夺回云台峰么?记得衡山刘道铭说太傅他们想用云台峰,效仿峨嵋飞升…… 难道峨嵋金顶,也是类似的东西么? 玄天,“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现在问题是那个显化。”
显化?你不是答应把罗教天书让给他,救墨山一脉还雁师兄的人情么?还有什么问题?有问题也没办法啊,那老阴货那么强…… 玄天,“谁为那孽障还人情!老夫是怕你又上头!哼,总之这问题可大了!你知道当年为了争夺罗教的天书,死了玄门几代的精英!九大玄门都换了一批啊!你个才入道的,我不想你掺和到这么凶险的事情里来,枉送性命,哪里想到你还真是个风云儿,几年放养着没管,自己也能搅合进来了…… 现在你看到了,那墨山主当年只去救了行云那孽障一次,就被牵连到杀劫里险些灭门。你个死倔的,又不肯屈身去蓬莱,那墨竹山拿什么庇护你?我可告诉你,玄门可不是蓬莱一家在找罗祖的天书,再这么大大咧咧的,下次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真的要被灭门了!”
李凡默默点头,也承认他确实是太年青了,就算是初生牛犊,一头又一头撞在铁板上,磕得头破血流也知道痛了。 这个世界太凶险了,玄门的画风就是不动则已,动则灭门,这次若不是他和显化还有那么点缘分,只怕没那么好收场的。 玄天也懒得训他,直接拉回正题,“先不管这些,问题最大的还是那个显化,他硬吃四百八十重罡拳一击,说明玄女道体已经炼到极境,这么说他九部天书肯定都看过了,而且至少领悟了七八本了。现在都开始找罗祖天书,看来他已经穷尽玄门之精粹,学无可学了啊……” 哦……所以有什么问题?他资质牛逼天下第一? 玄天叹,“我把神教灭门三四次,前后送了不知多少法王尊者超生,一共也只抢回来六本,他到哪里集齐九部天书的?”
李凡猛得一愣。 就是说……显化私通神教? 也就是说,神教在东海那些布置,还有士载也只是台前的人? 这些都是在显化的默认下进行的? 玄天,“谁知道呢,你说衡山都在私通神教,那蓬莱私通神教又怎么样呢,如今天道已经明显了,稍微会些算术就能看得出来仙道衰败,魔道大兴,就在眼前。任由仙道这些道君痛下杀手,把那罗教黑莲教黄天道的屠杀殆尽,也不能逆转此天数。 以后不止是四方海外,连中原内地妖魔丛生也会是平常之事了。不能逆天改命,就只能顺应天时,三大派斗了这么旧,与其转去什么太素道的新法试错,还不如寻求知根知底的老对手神教之法以求全身,我想玄门的老东西这样考虑的,绝不在少数。 那个显化也是一代掌门首座,为宗门抓上两三条路一起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我所担心的倒不是这个……” 那到底是啥? 玄天沉默了一会儿,“那显化再这样练下去,只怕要步我的后尘了。”
哦…… 李凡有点明白了。 玄天当年大概也是玄门之法炼到极境,然后转修罗祖的天书,最后破碎虚空,飞升去虚星那结果回不来,给关了五百年。 玄天好像叹了口气,“你不明白……罢了,既然你都卷进来了,我就实话说了吧,我研究了墨山拜月,和罗教拜虚星之法的异同…… 我想我当初并不是肉身飞渡,是被摄出窍的。”
被摄出窍?元神出窍?等等!那你的肉身还在?你不是失踪了么?那你羽化仙的肉身…… 玄天沉默了很久,“可能,也许,大概……是北边那个吧。”
什么北边那个,北边哪个? 李凡有一阵没反应过来。 然后他反应过来了。 差点没一口呛死。 “卧槽!咳咳咳!卧槽是你!咳咳咳!卧槽难怪剑宗一定要……卧槽!咳咳咳!”
这下他相通了。 玄天就是幽泉。 或者更准确得说, 玄天剩下的道体,羽化仙的遗褪,成就了幽泉道祖。 难怪北辰剑宗哪怕灭门了都不能退。 难怪雁行云在十万大山都老婆孩子热炕头,兄弟朋友喝喝酒的幸福生活了,也要抛家弃口得赴死。 掌门师尊的因缘际会于这阴山之北, 怎么能退? 剑宗十七代累世的正道威名在此, 怎么能逃? 那就一起死吧。 做一个正宗的玄门弟子, 把这场因果,用剑了结在冰原上。 玄天叹道,“我现在也不十分确定,只是如此推测,幽泉是我道体所化的可能性最大罢了,还得亲眼见到才行。我这不就想来看一眼,确认清楚么…… 现在你懂我说的问题是什么了吧?”
李凡坐在汤池里楞了一会儿,然后懂了。 这一模一样的路子,搞不好,显化又是一个玄天, 或者说, 又是一个幽泉。 再这样下去,地球上的道祖都可以凑一桌麻将了…… “唉……”李凡把自己摆成一个大字型躺在瑶池中,“随便吧……累了……爱咋咋滴。”
这吊世界屁大点地方,灭世的危机一茬接着一茬,实在太特么糟心了。 真累了,史诗任务过多,现在只想躺平…… 可惜玄天并不是谜语人,这家伙是个直来直去的,一点不给喘息的机会。 “你还是没懂,显化是下一个,但不是最后一个。 玄门不止有云台峰九个,还有那么多隐世宗门,那么多神君道祖。三大派斗了这么多年,血海深仇,他们不可能都甘心走神教的道。 相比之下罗祖当年忽然崛起,虽然被打压了,到底也是一条明路,现在大家嘴上称其魔道,但以后走上这条魔道,甚至误入歧途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如果不尽快开辟出一条新路,玄门真的开始覆灭的时候,怕是其他人,也不能幸免的。”
李凡一阵头痛。 好吧,现在是天道把玄门的仙路给断绝了,偏偏又给了他们一条更糟糕的死胡同。 罗祖,玄天,显化,这三个的悟性资质道心都是天下顶尖了,若是连他们都走不通的路,玄门再是精英再是高手,又能如何呢? 只怕这样下去,不远的将来,到处都是玄门掌教们所化的本地道祖了吧? 可是真的出路又在哪里呢?墨山吗?且不提墨山的先驱已经死了多少,现在也都给打烂了装花盆里了不是么…… 还是说,只有神教才是正确的?保留元神,以后的世界,人身道体已经无法指望了? 唉,想不通啊……他能做什么啊…… 玄天,“我也不是要清月你做什么,不过你既然卷进这些事来了,不为别人,也得为自己找个出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取玄天这个道号么?”
比铁蛋好听一点? 玄天,“恩,比铁蛋……呸!谁在那造老夫的谣!算了不管这些了! 当初我师门被本山和峨嵋的道子联手屠戮,我得师兄所救才苟延残喘,逃了一命,后来一心修行斗剑,唯一的目标只是为了活下去。 再后来我大仇得报,躺在九阴山的尸堆里,心里没有喜悦也没有轻松,就一直在想,一直奇怪为什么我居然没死,为什么我屠了本山满门,居然没有死。 后来我想明白了一半,因为我下手的那个晚上,特别的黑,当年虚月还极少现世,而那天晚上莫说明月,连一颗星都没有。本山剑宗习练的是北辰秘传,九曜剑诀,比我用的外门剑力更强,而且哪怕黑夜无月,遮天无日,他们也可以借计都罗喉的星力。 但只在那个晚上,计都罗喉没有响应他们的召唤,一丝一点的星力都借不到,所以我的剑光就能比他们利害那么一点,那种杀局,这一点就够了。”
李凡一时无言。 而玄天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道,“玄者,黑中带赤,天者,浩瀚无涯。我用这道号,就是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了,搞清楚那个晚上到底是这么回事。 九曜剑诀为什么突然帮了我一次,老天为什么帮了我一次。它整了我这么多年,为什么偏偏那一次要让我活下来。 所以那天我闭关研究罗祖的天书,突然心有所得,以太素天相试推了一卦,就见到了虚星。”
玄天一时陷入了沉默。 李凡等了好半天,一度以为铁蛋要在最紧要的地方断更了,它才再次说话。 “我想了五百年都没想明白,再后来我遇到你和那个系统,问了这件事,系统依照我提供的星图推算,给我看了许多年前纪录的天相,告诉我那个晚上只是注定的必然,那天星轨上有一对双星略过,把计都的星力挡住了……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根本没有什么天道轮回,也没有什么老天爷,那双星体每千年都会出现在星轨上,从太极界照过,千年一遇,可就是那晚给我碰上了,是纯粹的运气,也是必然的运气。”
李凡小心问道,“……所以……你说这个是啥意思?星相?运气?”
玄天叹道,“我的意思是,我们这些人局限在这片天地里,或许几百几千年,悟道羽化都想不明白的道理,换个角度看看,可能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今日太极仙道的困局,虽然我们这些人无法解决,虽然你的水平还距我们差得很远(李凡,“……”)但是你也不是一个人,你还有系统那两个稀奇古怪的东西帮衬着,或许也并非没有机会,给所有人找条生路出来。 人世间许多事情,当时想不通透,陷入死路,无可奈何的,但只要活下去,想尽办法活下去,迟早会有解决的办法。 一定会有的。”
玄天不再说话了。 李凡想了想,觉得它说的确实有道理。 只要活下去了,总会有办法。 于是他松开手里紧搂的花盆,轻放到浴池边上,摒除了许多杂念,再次闷头潜入瑶池中,专心修补受创的道体。 不过话说回来, 系统怎么总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助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