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月余,气温骤降。 空气中的暑热,早已经无所遁形。 变化之快,让人觉得那些炙热的夏日,好似是上一辈的事。 前些日子还着薄衫,如今都换上了些微厚实的秋裳。 京中近来药铺的生意着实好上不少,夏秋交替,一个个都咳了起来。 可即便是这般,也挡不住百姓的热情。 他们抱着方从药铺里捡的药材,便往有间茶楼跑去了,生怕慢了赶不上一般。 因近来一年多,那些个什么才子佳人的故事,早换成了妖魔鬼怪,其间还夹杂与人类相爱相杀的故事。 可比权贵千金看上穷小子,令人腿脚有劲儿多了,刚下山不懂事的妖精,才更容易上人的当,哪里就是山野妖怪更会骗人嘛。 “哎呀,跑快点儿,再晚就听不上了。”
一位平日里瞧着老实巴交的汉子,此时眼里那是挡不住的好奇。 跑得比他还快的大有人在,嘴里同样嚷着,“再不快些,就赶不是水镜先生的说书了。”
有位过路的人将这两人拦下,举止温和,翩翩有礼,他问:“敢问两位行色匆匆,所为何事?”
要是平日里对这样的学子,还有能好生寒暄,眼下他们是急着要走,然这位学子拦在跟前,真真急死个人了。 拦路的学子瞧着身上衣裳,应是方下学的学子,想要听说书的他们,也没心思去细究是哪个学堂的学子了。 如此穿着打扮,非富即贵。 两人也不敢就这么越过去,只能满头大汗的解释,“这位郎君,我们这是赶紧去听水镜先生的说书呢。”
“水镜先生啊,我们在学里都听过他的大名,听闻他说书是极好的,一段平淡的故事,也能让他说得是荡气回肠,这么一说,某也想去听听了。”
学子兴味甚浓。 想去,你的脚怎的还不动一动,被拦路的两人腹议。 “啊,还没问过两位兄台呢,对了,你们知晓水镜先生今日在哪里说书吗?”
学子似是在懊恼。 简直是废话,他们要不知人在哪里说书,还能这么赶着去听吗。 “在最热闹的西市,那个叫有间的茶楼。”
“西市啊!”
学子复行一礼,“今日谢过两位兄台了。”
两人别扭着受学子的礼,便匆匆离开了。 占不着好的位置,总能听上一个故事吧。 “水镜先生惯爱热闹,我们也去听一听吧。”
学子招呼着同行的几位,自东而西去。 内城东市游走于权贵之间。 西市长年往来的行商多,物类繁多,相对应的买家也多,茶楼酒肆,更是为广大的人群,提供一个食住无忧之地。 人一旦吃饱喝足,便想要满足空虚的精神。 这便有了茶余饭后的各种馆。 有间客栈,便是满足外城人的需要而生。 与内城只是一墙之隔,一辈子也进不去内城的人,只靠着去的人形容,这高墙背后,住的是哪家大户人家,里头又有些什么人,家中占地几何等等。 说得那叫栩栩如生,让人心生向往。 即便不能进内城,靠着这面墙也好。 当然也不是谁都愿意,贴着这么一面墙,去猜测墙后面是什么样的,理由也是众说纷纭的,最胆大的想法,便是爬上去,一窥究竟。 曾经有一人上去,经历被银光闪闪,冒着寒芒的尖刃叉下墙,当即没了性命,便再也没人有什么想法了。 热闹虽重要,性命他们也想要。 蒙着面纱,神秘非凡,方能更加吸引人嘛,进不去内城,又摸不清虚实的人如是想道。 可是在有间荷茶楼建立以后,情况变得大不一样了。 有间其实与其他茶楼酒肆,并无多大的区别。 唯一的不同,只在于,他们下手比别人快了一步,请来了水镜先生。 水镜先生如今人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蓄着一把灰白的长须,平日里总是手执麈尾,身着宽大的衣袍,衣带缠结,头戴乌纱帽,他的相貌看起来,只是一位普通的先生。 不普通的在于,他可自由出入内城。 知晓内城的布局,以及里面发生的事。 有传他还进过皇宫,不过不是现在这个皇帝。 正因为皇帝换了人,所以这事也没多少人去提,也不敢去求证。 水镜先生平日却不爱居内城,却总是往西市里钻。 也不知是何关系,便与有间茶楼有了联系。 水镜先生本身学识眼见样样不缺,说起故事来,更是小菜一碟,信手拈来,内城的一切都在他的脑子里,似是每一寸土地都没放过,连地上长的杂草,都记得清清楚楚。 说起书来,哪户人家的瓦上有个洞,主人家不知,夜里被过路的猫砸下来,被夫人赶出去睡了几个月的书房一类的,又说哪位官员,出生便带着异香,差点儿没被人偷出去煮了吃了去。 没想到平日里的达官贵人,也与他们有一样的烦恼,听书的人都露出真心的笑来,看来人与人除了后天的身份外,其他的都是一样的。 这也是人们爱听水镜先生的故事的理由,故事精彩不说,还能让人们感到由衷的欢喜。 并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是小打小闹,博人一笑,也有一些感人肺腑的遗憾,据闻前朝一位有名的将军,死得可惨了,现在的皇帝为了纪念他,内城的宅子,如今仍由其后代居住。 听闻夜里时常听到宅子里发出不一样的动静,据说乃是那位大将军的亡灵,在为自己喊冤呢,现在内城的达官贵人,都是绕着这所宅子走的。 那宅子叫什么来的? 店小二为二楼白芷雅间的人介绍时,却突然忘记了宅子的名字。 包厢里的人笑笑,“无碍,我们也只是来听听水镜先生的故事,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有时间我们自己去问问水镜先生。”
得到客人的体贴包容,使店小二望了一眼门外,见无人过来,便小声说了一句,“寺卿,水镜先生今日说的事,与你有关,你要有一个准备。”
“知道了,下去忙吧。”
王玄之打赏了他一两银子。 接过银子的小二眉开眼笑,“谢谢寺卿。”
似是在为收到这么多的打赏而高兴。 随后拨开口的珠帘出去了,甫一出门,便遇到店里的另一位小二,“小孔哥,又和客人说水镜先生的传奇呢。”
碰上的两人头快靠在一起了,便听小孔嘿嘿一笑,“这不是咱位店的活招牌吗,可不得好好介绍一下,万一客人就喝杯茶走了,哪里等得到水镜先生呢。”
“说得也对!”
小孔和另一位小二的笑声逐渐消失,说的话也开始模糊。 道一与王玄之一起来的有间,透过珠帘,望向楼下,眉宇也间多了几分期待,“寺卿,你说今日那水镜先生,会如何形容你啊?”
方才听小孔介绍之后,道一大概也猜出,今日的目的,应当是在水镜先生身上,不过这背后的原因,王玄之没提,他也就不问,而是关心起另外的事来。 听说这位水镜先生很会说故事呀,而且还能听到王玄之的故事。 这让道一很好奇。 一个半百老头子如何说他? 王玄之放下手中的茶,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他觉得这老头儿说的事,没有一件正经的,说旁人有冤就算,还得借个鬼神来说,这回到他的头上,也不知会传出个什么名堂来。 早知道换个地方听说书好了。 拢了拢眉心,他说:“某也不知。”
“哦!”
道一失望落座,又忽然起立,嘴里含着有间送上的点心,吐词含糊不清的大喊,“安道你快看,是水镜先生出来了!”
她见王玄之点头,将最后一口点心囫囵吞下,高兴的说道:“呀!他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