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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会的人渐渐散去,大堂内的侍应生正在收拾“残局”。
相比一楼大堂内的纷乱,二楼的包厢内很安静。 包厢里没有开灯,一缕月光透过玻璃洒在了地毯上,也将房间里的氛围衬托着的更加温馨。 苏召其端坐在沙发上,腰杆挺得很直,完全没有了之前病恹恹的感觉。 原本垂手站立在其后的青年男子则坐在了他的对面。 苏召其喝口茶问道:“对于两个日本人的态度,你是怎么看的?”青年男子没有了之前的拘谨,目光望向外面的月亮:“他们急于把这单生意做成。”
“可是在价格上谈不拢,他们又不愿意降价!我担心他们会找其他的人合作。”
苏召其还是担心出现这种情况的,毕竟日本人给出的价格并不高,这样的价格拿到市场上,肯定会吸引不少的商家。 振兴公司虽然实力雄厚,但没有价格上的优势,花落谁家就很难说了。 青年男子并不去看苏召其:“我赌他们即便降价,也要把这单生意留给振兴公司,因为再去培养一个可以深度合作的伙伴,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对不对?”
苏召其听出了弦外之音,脸色一红,赶紧道:“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这些年我已经改过自新了,什么事情都是按照你们的要求办。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收手?”
青年男子转过头,打量着对面的苏召其:“苏老,厌倦了?”
在公开的场合,他从来都是叫苏召其为董事长的,只有在私密的场合,才肯叫他一声苏老。 一向沉稳的苏召其身形一颤:“不,不,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承认我之前做过一些错事,这些年我也在尽量地去弥补我的过错。只是……只是,你们仍旧让我跟日本人合作,而且合作越发地密切,我这心里越来越不踏实。”
青年男子呵呵笑了起来:“这都是上面的意思,至于到什么时候让你摘掉汉奸的帽子,那要看上面了。”
苏召其不禁露出一丝苦笑,心中懊悔万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三天后把价格再压一点下来,答应他们。”
“哦,明白了。那货船的事情呢?船上装的可都是弹药啊,若是军方怪罪下来,我可担待不起。”
“放心,我会处理好的,总之绝对不会让你担责任。”
“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这么跟你说吧,我们早就制定了计划,不论日本间谍动不动手,这艘船都是他们劫的,那些弹药我已经安排人用其他的船只运走了,转移是在江上进行的,不会有人发现。”
年轻男子语气沉稳,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苏召其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忽然,他又皱眉道:“但是,日本间谍一定会查的!我该怎么应对?”
“这个简单,你找个替罪羊就好!”
“这……” “今天你和魏公宜的争执,还表现的不够强势!”
年轻男子说,“振兴公司是以一手建立的,你才是那个真正说了算的人。”
“可是魏公宜在公司的势力也不小,我跟他掰手腕,会弄个两败俱伤是。”
“记住,他在唱你的对手戏,你越是表现的亲日,他就会更加的针对你,你才能更安全。”
苏召其十分沮丧,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今天跟着魏公宜进来的那个年轻人你认识吗?”
“不认识!这些年,人事权基本上握在魏公宜的手里,但我听说这个年轻人的能力不错,是魏公宜要重点培养的。怎么,你觉得他有问题吗?”
年轻男子摸着下巴微微摇头:“找个机会看看他的档案,不要打草惊蛇。”
“晓得了!”
年轻男子轻轻起身:“董事长,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苏召其苦笑:“是啊,该回去了,该回去了。”
年轻男子跟着他,亦步亦趋地出了包厢。 …… 稻叶昌生急匆匆地离开酒会,便立即启动了紧急联络方式,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见到石原熏,向其询问货船被劫走一事。 自从石原熏出城之后,只有石原熏能联系到他,他见石原熏或者联系需要提前发出联系信号,一来二去会耽误不少时间。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石原熏自身的安全也是极为重要的。 一旦石原熏出事了,临城的情报网络将再次遭受毁灭性的打击。 稻叶昌生并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躲进了一个澡堂子里。 这一带,茶楼、戏院、酒馆、饭庄、澡堂、妓院密集,是临城有名的游乐场所,被称之为销金窟。 这里原来是一片洼地,后来渐渐形成了一个集市,有卖大力丸和假药的,卖小吃的,拉洋片的,摆茶摊的等等。 久而久之,这个集市变得越来越大。 由于地处三个行政区域的边界,这里还有个名字就叫做“三不管”。 除了行政上的“三不管”,还有另外的说法,一种说法是“乱葬岗子(随便埋死人)没人管,打架斗殴没人管,坑蒙拐骗没人管”。 这些地方除了销金窟之外,还是江湖艺人云集的地方,有不少的练武场和摔跤场,卖大力丸、卖羊肠和说书清唱的,应有尽有。 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像这种极尽繁华灯、红酒绿之地,自然也少不了那些军警、特务和流氓们的影子。 稻叶昌生之所以选择这地方,就是考虑到此地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典型的灯下黑。 热气腾腾的澡池子内,稻叶昌生的内心经受着煎熬。 货船出事,很有可能会牵连到自己。 说起来了,自己真是太倒霉了。 被派去检查的货船刚好是行动目标,这一时半刻怎么能撇清关系? 船上多半装的是弹药,出了这么大的事,军方和情报部门都会第一时间介入,每一个跟货船有过接触的人都要被当作怀疑对象。 即便情报部门从自己身上查不到什么问题,但起码要很多天不能自由行动,万一有紧急任务该怎么办? 石原熏能够联系上,并且找自己见面,最快也要明天一早了,但愿对手的动作不要那么快,多给自己留下一点时间。 稻叶昌生本来想去找横滨,让他及时通知“探针”小组的人立即撤离,但横滨根本不在住处,自己一时半儿也联系不上他。 好在“探针”小组大部分成员都在城外,隐藏的十分隐蔽,倒也用不着过分的担心。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两个打着酒嗝的家伙走了进来,其中一人道:“嗯,先洗个澡,精神精神。”
两人泡在澡池子里,闭目养神,不时哦哦地打酒嗝。 稻叶昌生的思路被他们打断,不免心烦意乱。 这两个家伙都纹着一条盘胸青龙,浑身上下都是结实的肌肉,一看就是一个练家子。 稻叶昌生虽然心烦,但也不想去招惹他们,将头扭到了另一边。 这时间已经很晚了,澡池子里就剩下他们三个人了。 不一会儿,一个家伙想去小便,便撅着屁股往池子上爬,可能是喝多了的原因,一脚踩空,噗通一声砸进了水里,池水四散飞溅,溅了稻叶昌生一脸。 稻叶昌生下意识地看了对方一眼,恰好对方也看过来。 四目相对! “你看什么?”
那大汉酒气熏天地说。
稻叶昌生没有说话,这些人都是地痞流氓,不好惹,即便教训他们也会惹上一身骚。 他选择了沉默,但对方并不这么认为。 那大汉一拳砸在水面上,又溅起一团水花。 “老子……老子就看你不顺眼。”同伴过来拉他,但这家伙喝多了,一把推开同伴,瞪着眼睛朝着稻叶昌生走去。 稻叶昌生全身的肌肉都处于紧绷状态,随时准备反击。 他固然不愿意暴露身份,但生命遭受到危险的时候,反击是必须的。 大汉指着稻叶昌生的鼻子,一通辱骂,只是暂时并未动手。 稻叶昌生泡在池子里,没动地方。 同伴又过来拉那个大汉,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就在这时,外间忽然传出了咔咔的声响,是鞋底拍打在湿润的水泥地面发出的声响。 紧接着是嘈杂的人声。 下一刻,赫然进来了一队身着制服的警察。 方才还醉眼朦胧的大汉立即惊呆,他的同伴也同样惊呆。 这些警察手里并没有枪,一窝蜂地冲了进来,一口污言碎语地骂着。 警察冲进来的时候,直奔两个大汉,那两个大汉酒醒了一半,光着屁股从池子中爬出来,爬上后墙的窗户,一拳捣碎玻璃,就钻出了澡堂。 “去外面堵住他们,快!”
领头的警察大声呼喊。
声音远去,留在最后的一个警察隔着浓浓的水汽,看了一眼泡在池子里的稻叶昌生,没有理会,加快脚步和自己的同伴汇合去了。 这个地方不能待下去了,稻叶昌生起身往外爬。 堪堪爬上了池子,迎面走进来一个大汉,个头跟方才那位差不多,手里拿着一把斧头,问也不问就朝着稻叶昌生的脑门上砍去。 十分钟后,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男人悄悄地离开了澡堂。 警察们追了一圈,累得气喘吁吁也没有抓到两个大汉,便又再次回到澡堂搜查。 澡堂见不到人,静悄悄的。 在老板和伙计的带领下,进了浴池间,众人顿时惊呆: 一个赤条条男人的尸体横陈,仰面漂浮在水池里,面门上是一道斧劈的深痕,冒出些豆腐状的东西,看着叫人作呕。 老板吓得面如土色:“这……这怎么回事……?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警察强忍着呕吐的冲动,指着尸体:“谁认识他?”众人一阵沉默。 不久,一个警察忽然道:“这……这里还有一个人才对,会不会是他?”
众人恍然,怎么把这个茬给忘了。 只是当时这些警察们冲进来抓人的时候,那个人躲在雾气昭昭的角落里,谁也没有看清楚他的相貌。 为首的警察看向伙计:“你过来。”
伙计颤颤巍巍地去认尸体。 “是不是之前的那个人?”
伙计捂着口鼻,胃里一阵翻涌:“不……不是,那人没有胸毛。”
因为时候不早了,来洗澡的人并不多,年轻的客人是被他领着进到换衣间的,收拾卫生的伙计无意中看到了对方脱衣服,这一点他可以肯定。 为首的警察探头看了看,那尸体胸毛浓密,看着像是一头狗熊。 “呸!真他妈的晦气。带我去检查他的柜子。”
该抓的人没有抓到,又遇到了杀人案,警察们的心情可想而知。 存放衣服的衣柜仍旧是锁着的,伙计取来钥匙打开了衣柜,衣服整整齐齐地放着,没有动过的痕迹。 警察将衣服拽了出来,“嗬,料子不错,应该是个有钱人。”
翻遍了口袋,只有一个棕色的牛皮钱包,里面有二十多块钱的法币,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能够证明身份的物品。 警察们不禁沮丧。 寂静的大街上,一个身影正在快步前行。 他的衣服有些肥大,并不合体,而且浑身湿漉漉的,还在不停地滴着水。 一阵夜风吹过,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的脑袋此刻却是无比的清醒。 前两个大汉明显是犯事了,被警察追到了澡堂子里。 后来的这位手里持有利斧,上来就砍自己,若非认错了人,便一定是有预谋的。 稻叶昌生想不出,谁会杀自己。 他首先排除了临城站的人,这些特工要的是他嘴里的情报,而不是他的性命。 最有可能的是,自己在振兴公司得罪了什么人,遭人嫉恨。 可是,即便如此,对方也不可能下死手啊。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陡然一震。 若是那个大汉真的是公司里某个嫉恨自己的人派来的,问题就麻烦了。 方才太冲动了。 即便对方冲上来想要自己的性命,自己只需逃走即可,没必要反击杀人,如此反倒是容易暴露。 稻叶昌生狠狠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为自己的冲动而感到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