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老段瞥眼看到一条小巷子正有一辆黄包车风驰电掣地往大街上赶来。 灯光昏暗,乘车的人戴着礼帽,帽檐很低,但老段对舒志诚太过熟悉了,一眼就认出了他。 舒志诚在同一时刻,也发现了老段。 老段坐着黄包车从巷口一闪而过,随即他就看到了追来的特务。 舒志诚懊悔不已,自己还是晚来了一步,看样子只能是硬闯了。 看到自己的战友被围困,所谓的安全原则也被他立即抛至脑后。 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也要救出老段。 舒志诚将藏在腰间的手枪偷偷拔了出来。 而在大街上奔逃的老段显然已经猜到了舒志诚的想法,其实这并不难猜。 按照原定的计划,舒志诚显然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他这是来营救自己了,难道之前教他的安全原则都忘光了吗? 舒志诚虽然年轻,但是这些年在临城开展地下工作有声有色,他应该能克制自己的情绪才对,不应该如此感情用事、冲动鲁莽。 老段抬头看了一眼,在心里默默地计算了一下,顶多还有十几秒,舒志诚的黄包车就会来到这条街道。 舒志诚也许知道自己身后有追兵,但未必晓得前方的堵截,届时将和自己一样落入特务们的前后夹击之中。 这种情况,不要说舒志诚出现在现场,就是在其他的地方跟老段有过任何的接触,甚至是多看一眼,或者有什么不对劲的表情,都会引起特务们的注意。 而且,老段相信,以特务精心打埋伏的情况来看,也许舒志诚早就落在了敌人的视线中,只是因为舒志诚比较机警,及时摆脱了敌人的监视。 老段在上海已经被特务盯上了,按照组织纪律,这次来到临城之后也不能立即展开工作,需要过渡一段时期,再确认安全之后才能投入工作。 没想到一到临城就出现了险情,特务们显然是有备而来。 这个时候舒志诚应该立即撤离才是,而不是不顾一切地将他自己拖进来。 老段知道,舒志诚对自己有很深的感情,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落入敌人之手,可这是组织纪律。 组织纪律面前是不能讲任何感情的,否则就会付出血的代价。 在上海的时候,一位代号为“小刀”的同志曾经为了将他从特务们的包围下营救出来,不顾组织纪律,贸然出手向特务开枪吸引特务们的注意,结果不幸被捕、英勇就义。 幸好当时老段机灵,从特务们的包围缝隙中钻了出去。 不过,特务们顺着“小刀”的身份,查到了他的上线,以最快的速度将这条交通线彻底破坏,给组织上带来了沉重的损失。 这些,老段一直都是记忆犹新。 舒志诚和“小刀”一样,出发点是好的,但后果往往会比不出手更加的严重。 老段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他自己个人的安危和组织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 只有自己先出手,才能保护舒志诚的生命安全,以及舒志诚的正当身份。 在目前如此残酷的斗争形势下,组织上能够有这么一位打入到警察局高层身边,且身家清白、经得起敌人审查的同志,实在是太宝贵了。 老段摸着手里的手枪,眼神中露出决绝之色。 作为一名老同志,从参加革命的第一天起,老段就已经将个人的生死置之度外了。 革命本就是一项极其危险的事业,对于今天的这种险情,他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眼看着当前的形势已经再也无法安全脱身,他会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以此换取同志和组织的安全。 老段猛地抬起手臂,向着对面的特务开枪。 “砰!”
打头的一名特务中弹倒地,痛苦地扭动着身体。 “小心,他有枪!”
“砰!”
“砰!”
老段连开两枪,一枪打空,另一枪则击中了一名特务的胳膊。 拉车的车夫被枪声吓呆了,扔下黄包车抱着脑袋就向一旁跑去。 车身一歪,老段从车上翻倒在地,他毕竟不再是年轻的小伙子了,黄包车的突然失控让他猝不及防。 在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准备开第四枪的时候,特务们抢先一步开火了,一颗子弹击中了老段的胸膛。 “混蛋,谁让你们开枪的!”
熊亮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 “快,上去,抓活的!”
“止血!”
“把车开过来,快,联系医院!”
刘海阳带着人也赶了过来,可还是晚了一步。 他一看当前的情景,就知道老段是为了保护接头人才提前开枪示警。 “赶紧救人,止血,快点!”
老段现在还不能死。 刘海阳看向熊亮的时候,一股怨气几乎要冲破胸膛蹿出来。 熊亮的动作太慢了,他本来应该在最短的时间内控制住老段的。 舒志诚还没有到巷口,就听见了枪声。 他迅速下了黄包车,紧跑几步到了巷口,朝着枪声响起的方向看过去。 刚好看到老段从黄包车上翻滚下来,然后又被特务的子弹击中。 他的心咯噔一下,脸色一变,眼睁睁地看着老段中枪倒下去了。 周围的行人早就被这场突兀的枪战搞得乱作一团,人们争相奔逃。 舒志诚混在人群当中,借着人群的掩护,向老段倒下的地方看过去。 一个特务正蹲在地上双手拼命地捂住老段胸前的伤口,试图止住流淌的鲜血。 昏黄的路灯下,老段脸色惨白如纸,鲜血正无法抑制地从特务的指缝间流出,急得特务脸色大变。 舒志诚的鼻子一酸,眼眶也红了。 恰在这时,老段的头很是默契地扭了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舒志诚觉得他应该是看到了人群中的自己,两人的目光隔空相撞。 老段的身体在不住地抽搐着,动作越来越轻微,嘴角渐渐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舒志诚紧紧攥着双拳,指节泛白,指甲已经掐到了掌肉中。 老段细微的表情落在了刘海阳和熊亮的眼里。 两人心中一动,不约而同扭头看去。 到处都是乱糟糟一团。 没有可疑人员,特别是没有发现穿着长袍、戴礼帽和眼镜的年轻人。 四道毒辣的目光向这个方向甩来的同时,舒志诚便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躲在了人群后面。 随即,他迅速转身,将自己身形隐藏在逃散的市民中。 舒志诚的脚步很快,老段的牺牲已经是不可挽回的事实,即便心中再怎么悲伤,也是于事无补。 舒志诚此时的心境与方才誓死要将老段救出来有大大的不同。 在他身后,老段安静地躺在沥青马路上,瞳孔涣散,一动也不动了。 他的身下是一滩血迹,脸上仍旧带着笑容。 气急败坏的刘海阳一脚踹翻了给老段止血的特务,骂道:“没用的东西,废物!谁他妈的让你们开的枪!”
站在一旁的熊亮脸色也是阴沉的可怕。 这样的结果,显然谁都没有料到。 老段竟然为了掩护自己的同伴而选择了和抓捕人员正面较量。 他用他的死,为同伴撤离赢得了宝贵的机会和时间。 这个被老段不惜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的人,一定非常重要,是条大鱼。 刘海阳握着手枪的手都在颤抖,现在是真的鸡飞蛋打了。 他愤怒的想要杀人! 刘海阳翻看了老段的行李箱,连夹层都撕开了,里面装的只是几件已经洗的发白换洗衣物,连张纸片都没有,搜查了四五遍并没有什么可疑物品,气得刘海阳狠狠地踢出一脚,将行李箱当街踢翻,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 听到枪声的巡警此时也赶到了,有行动队员已经向他们亮明了身份。 为首的警察过来敬礼:“长官,请问有什么吩咐?”
刘海阳很想抽他一个耳光,从警哨响起到现在已经过去五六分钟了,他们才赶过来,明显就是掐着时间的。 “留在现场的人都控制起来,逐一盘查!”
刘海阳忍着怒气吩咐。 自己带的人手根本控制不了这么多的人,还得请警察们帮忙。 警察敬了个礼,屁颠屁颠地去安排人手了,只要不让他们动枪就行,呵斥市民这种事倒是没有关系。 一些正要离开现场的市民被赶了回来,刘海阳知道这权当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忽然,一个黄包车夫引起了他的注意。 不! 更准确的说应该是黄包车引起了他的注意。 黄包车上空无一人,车座上放着一件长袍和一顶黑色礼帽。 刘海阳一个箭步就蹿了过去,抬手拦住车夫,拿起了长袍。 这件长袍很像站在电线杆下的眼镜男子穿的那件,他将长袍扔给赶来的熊亮,熊亮点点头,他也这么认为。 在刘海阳凶狠的逼问下,车夫一五一十地讲述了客人的情况。 好狡猾的红党,竟然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地下,还堂而皇之的换了装。 刘海阳心中十分的懊悔,这样一条大鱼,竟然就这样错过了。 “带回去!继续审问!”
无辜的车夫没想到自己因为一件长袍和一顶礼帽被带走。 现场被控制的市民很快就被集中到了一起,由行动队员进行甄别。 但是,刘海阳感觉希望不大了。 他也没有了兴趣,吩咐手下将老段的尸体拉走,自己也要回调查室。 正在这时,人群中发出了一阵争吵声,将他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让开!”
“老实点,没有弄清楚你们的身份前,谁都不准离开!”
“我要见你们的长官!”
“你以为你是谁?想见我们长官就见?”
刘海阳大步走了过去,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手下见他来了,忙指着一个青年男子道:“队长,这人不老实,不配合咱们的调查!”
刘海阳抬眼看去,这个青年男子长得眉清目秀,十分儒雅,在和自己对视的过程中,目光丝毫没有闪躲,仿佛见惯了这种场面。 刘海阳心中一动,脸上堆笑道:“这位先生如何称呼,敢问在何处高就?”
“刘队长!鄙人临城站情报组副组长梁瑞!”
刘海阳恍然,怪不得这么硬气呢,原来是临城站的,早就听说有个上海来的抢了赵旭天的位置。 这个赵旭天也是倒霉,位置被人抢了,命也稀里糊涂地丢掉了。 “哦,原来是梁组长,失敬失敬!不知梁组长到这里有何贵干?”
调查室和军事情报站一向都不对付,但刘海阳可没有忘记自己是干什么的,该盘问还是要盘问的。 “下班路过!”
梁瑞说,“怎么?刘队长连我们临城站的人下班回家走哪条路都要管?”
夹枪带棒的,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主儿。 短暂的言语交锋,刘海阳便在心里给梁瑞贴上了标签。 “梁组长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就是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刘海阳赔着笑,“我的车就在附近,要不要派个兄弟送你回家?”
“刘队长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你公务繁忙,梁某实在是不敢再添麻烦!如果没有别的事,梁某就先告辞了。”
刘海阳也就是客套一番,当不得真,梁瑞委婉地回绝了。 “好,梁组长走好!”
刘海阳望着梁瑞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猛地一回头,看到方才盘问的手下还愣在原地,厉声喝骂道:“笨蛋,还跟电线杆子一样杵着干什么,赶紧干活儿!”
手下被他骂的一个激灵,赶紧去盘查其他的市民。 刘海阳又将一个心腹叫到身前,低声吩咐:“你明天去查查这个梁瑞的家在哪里。记住,不要被他发现,更不要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明白吗?”
心腹闻言连连点头。 刘海阳走到熊亮的跟前,道:“熊组长,这里就交给老弟你处理了,我先回去向主任复命!”
刘海阳带了几个行动队员迅速上车,司机立刻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其他的行动队员也在各自头目的带领下,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熊亮朝着轿车的尾灯狠狠地啐了一口:“什么东西!”
剩下的都是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而刘海阳先见到彭主任,话还不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估计又得把老段身亡的事推到情报组的头上。 不行,这事必须得马上向杜组长汇报,不能让刘海阳阴了他们。 熊亮当即去找公用电话提醒杜金星。 大街上除了几个警察吆五喝六的喊叫,只剩下负责盘问的情报组队员以及被盘问的市民。 有人在暗地里嘟嘟囔囔的骂着,也有人指指点点的谈论着,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再次恢复到以前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