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临城调查室位于地下一层的停尸房内,彭浩良正在刘海阳的陪同下查看老段的尸体。 跟他们一起来的还有情报组组长杜金星和副组长熊亮。 和刘海阳颓然的神情相比,杜金星目光锐利,气质沉稳,眉宇之间尽是精明强悍之色,但最先开口的还是刘海阳。 “主任,我十分确信在火车站出站口附近就有策应老段的人,经过我和熊副组长的分析,应该就是站在电线杆下穿长衫戴眼睛的年轻男子。”
“他们两个应该是早就约定好了,即使出了站也不打招呼,不近距离接触,由年轻男子发出信号确认出站口附近是否安全。”
“我们在行动中确实有失误,扮成香烟小贩的兄弟在售卖香烟的过程中出现了明显的纰漏,应该是被那个年轻人发现了,这才提前向老段示警。主任,关于本次行动,卑职自请处分!”
对于自己手下的失误,刘海阳也不遮掩,因为他知道熊亮当时就在现场,人家可不会替自己帮腔说话,在主任面前最好的应对就是实话实说。 彭浩良的心思好像并不在追究谁的责任上,问道:“其他的线索还有吗?”
“接触过那个年轻男子的只有黄包车夫和乞丐了,乞丐对年轻男子并没有那么多少印象,倒是那黄包车夫大致描述了一下他的长相,我们已经开始绘制肖像了。兄弟们现在正在根据车夫交待的年轻男子的上车地点,在附近搜查。”
彭浩良闷哼了一声:“接站并非是临时行动,这个红党分子会愚蠢到在自己工作或者是居住的地方上车去接头?”
刘海阳被抢白的说不出话来,脸青一阵白一阵的。 彭浩良头一转:“金星,你怎么看?”
杜金星却是看向刘海阳,他的表情令人难以琢磨,缓缓回头对着彭浩良。 “主任,虽然我不在现场,但熊副组长将当时的情况都跟我说了。其实也不能怪行动队的兄弟,毕竟谁也没有想到红党策应人员隐藏的这么隐蔽,提早就发现了咱们的人。即使我在现场,也难以保证不出纰漏。”
刘海阳闻言递过来一个感激的眼神,他真没有想到杜金星会替自己说话。 彭浩良摆摆手,有些不耐烦地道:“其他的就不要再说了,说说你对这件案子的看法!”
“是!乞丐和车夫跟嫌疑人只是短暂的接触,我想,即便他们能够描述此人的相貌,但也不会准到哪里去。所以,这并不应该是我们的主攻方向。上车地点的事情,您也已经说了,很有可能被红党分子误导。”
刘海阳心说,你三言两语便将行动队兄弟们的努力全都否定了,难道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杜金星继续说道:“对方在发现情况不对头之后,立即换了装,说明他早就有所准备,已经提前计划好了应对措施,说明此人的心思十分缜密。这么年纪轻轻,即便不是红党的骨干分子,也是重点培养对象。为什么让他接站呢?”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杜金星的脸上,但是直到现在还没有弄清他到底要说什么。 杜金星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略微停顿,道:“我想说的是,这个前来接应的年轻男子很有可能和老段非常熟悉。老段一直都是在上海工作,那么此人不是他的旧交,就是在上海的同事。”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这倒是个新的思路。 彭浩良道:“海阳,金星为你们提出了一个很好的思路,你们完全可以照着这个思路继续查下去。”
刘海阳挠挠脑袋,自己还真没有想到这一层。 “按照杜组长的说法,我们可以排查有过上海生活和工作经历的年轻人,户籍警那里都有现成的照片,和画出的肖像经过对比,也有会有收获。”
还是脑子好使啊,这得少走多少冤枉路。 刘海阳恨不得立马就去布置。 这时,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子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停尸房,此人正是投靠了临城调查室的红党叛徒老胡。 火车站的抓捕行动,老胡也参与了,只是他在其中一直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刘海阳在行动失败之后,自然也是迁怒于他,将他骂得狗血淋头。 他本来是躲在安全屋里的,可是今天彭浩良非要他来停尸房,跟众人一起讨论老段一案。 面对彭浩良,老胡不是受宠若惊,而是心里直打鼓。 按照彭浩良的安排,老胡除了继续提供情报破坏红党地下情报组织之外,还要作为顾问,承担室里的针对红党的地下组织侦破教学培训工作,让特务们尽快地熟悉红党的组织方式和运作行事。 他上前一步,向彭浩良恭敬地弯腰鞠躬,汇报道:“主任,卑职前来报到!”
对新身份适应的很快,彭浩良瞥了他一眼,笑眯眯地道:“以后你我都是自家人,用不着这么客气。这次把你请过来,就是为了听听你的想法。”
刘海阳确是狠狠瞪了老胡一眼,这家伙肚子里的东西基本上都被掏干净了,现在把他叫过来还能有什么帮助? 老胡假装没有看到刘海阳的眼神,对彭浩良道:“主任,昨晚我思考了一个晚上,忽然想到了一个人,那是在半年前的时候,我曾经在武林门一带看到陈子廉和一个年轻男子在一起,那个年轻男子当时戴着墨镜,但看身段,和昨天出现在火车站的年轻男子很像是同一个人。”
“哦?”
彭浩良眼神一凝。 作为一名资深老牌特工,老胡的话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老胡从事情报工作也有不少年头了,眼光很是毒辣,既然他说两个人很像,那这件事多半有个六七成的把握。 年轻男子和陈子廉相识,又来策应老段,这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那么,这个年轻男子,你在其他的时候还见过没有?”
老胡赶紧摇头:“没有,那是唯一的一次。根据我们的……哦,根据他们那边的情况,此人应该不是陈子廉的下级,更像是一次临时的接头。”
彭浩良点点头,若有所思道:“也许是陈子廉的上级派来的联络人。”
刘海阳听了,凑上前,说:“这就对上了,老段在上海的地位可不低,在临城也确实应该由红党的高层负责人接待。”
彭浩良将目光移向杜金星。 杜金星会意道:“也许此人和正在追查的《尔雅音图》一书有关。”
彭浩良点点头,道:“海阳,书的事情追查的怎么样了?”
刘海阳一听问起《尔雅音图》的线索,顿时头都大了,回答道:“主任,线索实在是有限的很,兄弟们正在全力追查当中。”
临城大学让他损兵折将,更加坚定了追查《尔雅音图》线索的信心,可是破案不是有决心有信心就能行的。 杜金星在一旁说道:“这些天我询问过一些人,这种书一般人是不会看的,多半是卖书、教书或者是搞研究的人。”
杜金星手下的情报人员当中很多都是读书人,对这本书非常熟悉,根据他们的细致讨论,确定了看《尔雅音图》这种书的人的特定人群。 “哦!详细地说说!”
彭浩良对此很是好奇,接着问道“能够再缩小一些范围吗?”
“教书或者是搞研究的人手里的书,大部分都是出自书店,所以我的建议是,继续从书店进行排查。如果陈子廉的上级是个开书店的,那么陈子廉每次去接头,肯定都要做出一番光顾对方生意的假象。”
刘海阳激动地道:“你的意思是说陈子廉会从他那里买书?”
“不错!而且这些书的数量还不会少了。刘队长尽可以将陈子廉的书籍进行分门别类,通过书籍的出处,进一步缩小范围。”
这样的排查又不是没有做,可并未获得什么收获。 刘海阳撇嘴道:“他买书的那几家书店我都派人查过了,老板和伙计都是本分的生意人,没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是啊,海阳在这方面做的工作着实不少。”
彭浩良说,毕竟刘海阳是他的心腹,虽然说在脑子上差了点,但贵在忠心和勤勉,不能说他前期的工作一无是处。 杜金星想了想,分析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陈子廉会不会经常光顾一家书店,但是从该书店买回来的书,却并没有进行登记,或者说是这些书上没有任何关于该书店的印迹?”
说着,他将目光投向老胡:“有没有听说过你们的人开着书店作为掩护?”
老胡没想到会问到自己头上,不禁一怔,赶紧答道:“这事我已经向刘队长汇报过了,我确实不知道有书店作为掩护的地方。”
开什么玩笑,有情况不汇报,刘海阳还不得扒了他的皮。 不过,和穷凶极恶的刘海阳相比,老胡觉得反倒是不苟言笑的杜金星更加令人畏惧,似乎正应了“会咬人的狗不叫”这句话。 杜金星点点头:“老胡,你很诚实!”
老胡顿时从心底冒出一股冷气。 刘海阳刚要张嘴,杜金星便又开口了。 “主任,刘队长,既然我们要查的这个书店,每次都会让陈子廉拿回一些书来,但是这些书的来路咱们又查不到,这说明什么问题?”
彭浩良和刘海阳顿时凝眉思索,便是老胡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忽地,彭浩良开口道:“这说明这个书店很有可能在经营走私渠道。”
刘海阳脑海中一道光一闪即逝。 对啊,之前郭副市长的小舅子经营的书店,不就是在出货的时候稀里糊涂的卖出了《尔雅音图》,却不知道买主是谁。 这条线索涉及到市政委员会的高官,刘海阳便只向彭浩良一人进行了汇报,对队里的兄弟也是下了封口令。 可杜金星仅仅通过推测,便说了个八九不离十,不愧是情报组长。 彭浩良示意老胡出去,老胡自然是巴不得赶紧离开,告了个罪便走出了停尸房。 这时,彭浩良才道:“现在这里没外人了,海阳,你再把书店的事说说。”
刘海阳这才极不情愿地说出了《尔雅音图》这本书正是郭副市长的小舅子经营的书店一事。 杜金星道:“这本书并非是禁书,只是受众面很小,买的人不多。按理说,即便是走私也不会走私这种书,因为没有什么利润。可是,要是这些书正好是混在了其他的书籍当中呢?”
“雪夜闭门读禁书”,似乎是文人雅事,其实在封建社会,那是要杀头的。 中国封建社会文字狱数量之多,禁书范围之广,时间延续之长,规模之大,治罪之严酷为世所罕见。 在民国时代,亦是如此。 袁大头政权于民国三年颁布了一部《出版法》。 该法规定:“出版之文书图画,应于发行或散布前,禀报该警察官署,并将出版物以一份送该官署,以一份经由该官署送内务部备案。”
这一规定,开中国现代图书审查制度先河。 袁死后,北洋军阀政权同样加紧对文化领域的统治,尤其是严防俄国十月革命后马克思主义的流传。 一些著名的书刊都是遭禁的。北洋政权国务院在民国九年,曾一下子查禁了83种“宣传过激主义”的图书。 后来,国民政府为加紧对文化的控制,于民国十六年颁布《新出图书呈缴条例》,次年又公布《新出图书呈缴规程》,还有《出版条例原则》、《宣传品审查条例》、《取缔红党书籍办法》等。 民国十九年,颁布了限制革命出版物的《出版法》。 杜金星对此如数家珍,慢慢道:“如果我记得没有错的话,当前的查禁书刊编目大概有2000余种,我们不妨从走私书籍查起。”
彭浩良点头道:“不错,我记得民国二十三年,当局发动了一次较大规模的禁书行动,并附有一份禁书书目,发出密令,一举查禁图书140余种,涉及书店25家。后来由于书业界的反对,当局把这140余种书分五档处理,实际上重新可以发售的不过37种。”
杜金星接口道:“这五种档分别是先后查禁有案之书目、应禁止发售之书目、暂缓发售之书目、暂缓执行查禁之书、目应删改之书目。”
刘海阳听着两人侃侃而谈,急得直冒汗,这些话题他根本插不进嘴去,只得催促道:“我的杜大组长,你倒是说说我们怎么才能查到那本《尔雅音图》的出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