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温玉珠睡了一个懒觉。她走下楼，就看见李梅坐在小板凳上，低垂着头剥蒜，刘海散落在脸颊附近，看上去如同老了十几岁似的。温玉珠心疼，她走上前，取下李梅头上的皮筋，头发瞬间披散下来，一半白一帮黑，看上去灰灰的，不怎么干净。李梅被冷不防地这么一弄，吓得一个哆嗦。温玉珠半蹲在地上，用手臂轻轻揽住李梅的脖颈，心疼的说，“妈，又是为了我爸的事情吧。”

李梅没说话，但是手上剥蒜头的动作顿了一下。温玉珠用手指当梳子，帮李梅把头发扎得整整齐齐。“我和你爸吵吵闹闹一辈子，没想到老了，连吵架的机会都没了……”李梅眼中全是失落，就像一个不会游泳，即将沉入湖底的溺水者，对于死亡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温玉珠感慨，心里也不是滋味。她想了一个有意思的理由，开始说服李梅，让他心里痛快一些。“妈，我爸也六十了。按照医学上来说呢，他现在出于更年期状态，你有没有想过，是因为这个呢？”

“啥？”

李梅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个词，“更年期，是什么？”

温玉珠给她科普了一下，李梅却当即反驳，“我也快六十了，那我为啥没有更年期。你爸啊，我看就是外面有人了。”

温玉珠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她自认为是个极其细心的人，但是关于温大强偷腥？她没有丝毫察觉。咚咚咚……敲门声响起，李梅拍了拍手起身，脸上的阴霾扫去大半。“我去给你奶开门。”

李梅走到厨房门前，转身，看着女儿，“这件事就别说了，省得你奶跟着操心。她年纪大了，不应该在为他儿子的事情着急上火。”

“好。”

李梅，在温玉珠心中，就是最传统的妇女形象。她上有孝心，下有爱心。对家庭做着最大的贡献，自己依旧平凡如初，她对丈夫絮絮叨叨……这个家，挺好的。温玉珠暗暗发誓，他不能让二老临老了，还把这个家弄散了。“小芬？”

李梅的话随着寒风飘进厨房，温玉珠愣了一下，却没多想，赶紧起身走到了门前。外面依旧很冷，李芬围着大红色的围巾，手中拎着一个网兜，里面杂七杂八的有什么多东西。看见温玉珠，李芬的脸上漾着笑容。她摇了摇自己手中的袋子，“姐，我给你带好吃的来了。”

温玉珠心中一烫，扬起手在李芬脸上蹭了一把，冷冰冰的，就像一个小雪糕。“你啊，这么大冷天，还往外跑。”

温玉珠接过网兜，里面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还有牛肉干和无花果干，就连小孩子经常吃的泡泡糖，里毫无预兆的蹦了出来。李芬眼中流出一丝伤感，“姐，还没过正月呢，我自己在家，听见外面的人热热闹闹的，心里难受。”

李芬的话，让温玉珠更难受。她又想起了房子的事情，如果自己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就可以把李芬接过来住。她环顾四周，这房子是奶奶的，不是自己的。就算奶奶出言留人，她也不能让李芬住在这里。因为，不合适。心中带着浓浓的愧疚，温玉珠给李芬准备了她最喜欢吃的锅子，涮羊肉是必不可少的，四个女人围在桌前，吃的十分满足。吃完后，李芬就走了，她坚持不让温玉珠送她。并且出言，只要温玉珠送她，她以后就不来了。无奈，温玉珠只好站在门前，遥望着李芬的红围巾搭在背后，颤颤巍巍的的远去，消失在山坡下的那条分界线后。“小芬，不是要复习考试吗？”

王婉莹站在温玉珠身后，冷不防的说了一句。温玉珠收回目光，眉眼中有些暗淡，她明白奶奶的意思，一个复习考试的人，应该不会有这么多时间串门子。“也许，正月里有些不适应周围的热闹吧。”

隔了一天，李芬又来了。她熟稔的解下红围巾，搭在康家进门前的衣架上，撸起袖子就要帮温玉珠干活。“姐，你干啥呢？我帮你。”

“我准备做蒸肉，你来了正好，我最近在尝试一下腐乳蒸肉，做出来效果应该不错。”

李芬抽了抽鼻子，钻进厨房。“姐，我帮你打下手吧！”

温玉珠眉头微皱，跟着李芬走进厨房。李芬很有眼力见，见温玉珠在操作台上放了一些大葱，她挽起头发，开始剥葱。温玉珠本不想说，她还忍了一下。可是她要答应过柳所长夫妻，她要照顾好李芬。“小芬，我准备租一套房子，离我上班的地方近一些。到时候，你搬过去住好不好？”

李芬的头，摇的就像拨浪鼓。“不不，我不能打扰你和姐夫的二人世界。”

说着，李芬有些心不在焉的往窗外看，似乎在找什么人。温玉珠顺着李芬的目光，只看见窗外一片土灰色。北方的正月就是这样，树皮是枯黄的，树叶是枯黄的，路上是土，空中是灰。是什么吸引了李芬呢？温玉珠狠了狠心，还是讲出自己的看法，“小芬，你现在学习的事情，进展的怎么样了？复习第几轮了？”

温玉珠这话一处，李芬傻了眼。“姐，什么第几轮？”

温玉珠失言，她有些懊悔自己的粗心，她竟然把几十年后高考复习的高强度常态，带进了八十年代。温玉珠砸吧了一下嘴，勉强解释，“说错了，是几年级了？高二？高三？”

李芬神情躲避，言语也在躲避。“姐，大过年的，就不说这个了。我会好好学习的，你放心。”

好好学习……温玉珠终于体会到了当家长的难处，李芬的心已经散了，她一直盯着窗外看，回答自己的话，也全是敷衍。这哪里还有学习影子啊？温玉珠心情沉重起来，她自己太忙了，竟然把李芬的事情忽略了。温玉珠焦急，拿出了大人教育孩子的口吻。“学习是个持久战，不能中断。你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心都散了。还怎么考好？”

出乎温玉珠的预料，李芬的反应相当大。她攥着手里的葱，嘴唇颤抖。她盯着温玉珠，眼中饱含泪水，她不敢再动，仿佛她稍微动一下，眼泪就会溃堤。“我爸和你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