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研究室，对于他的入职，江归并没有感到意外。因为二所有一部分员工，是科技部直接从一所调配过来的。江归的剪刀搭在红布条上，迟迟没有剪下去，“李晓平同志，有什么问题吗？”

李晓平从提包里抽出一沓纸，迎着热风扬了一下，“我认为，二所住宅区的大楼，不能这么草率验收。”

科技厅和科技局的领导互相对望一眼，眼中意味深长。他们决定不插手这件事。海华二所的级别很高，是直属科技部领导的单位。地方科技厅插手部里的单位，和管闲事无异。江归眉眼紧了紧，明白这是李晓平故意找茬，他什么也不说，看着李晓平接下来的表演。李晓平站在大太阳下，开始翻读手中的材料。“红砖一块八分钱，青砖一块一毛二分钱。红砖多用于建筑……”李晓平巴拉巴拉说了十来分钟，所有的目标，都是在质疑江归，为什么单位住宅楼放着质优价廉的红砖不用，反而选择用途并不广泛的青砖。江归回头，扫了一眼成片的青砖住宅。他的目光落在李晓平的脸上，淡定依旧，“你说完了？”

李晓平一愣，江归的语气和神情，让他自卑的心泛起。他异常气愤，“对！我怀疑江所长你有私心。”

“我有什么私心。”

江归语气平淡，但是压迫感很强。“你看看，大街上所有的住宅楼，哪个不是红砖建成的，你为什么弃红砖不用，反而选择贵了百分之五十的青砖？要说这中间没有猫腻，我李晓平第一个不相信！”

说完，李晓平开始煽动群众。他指着眼前的青砖住宅楼，义愤填膺冲上去，抡起事先准备好的铁锤，从裤兜里掏出钉子，顺着墙边就敲了下去。噼里啪啦一阵，灰色的粉末夹杂碎砖块，掉了一地。他仿佛看见了金矿，于是异常激动，“同志们，你们看看！这是什么破烂砖头，钉子轻轻一戳就掉粉，只怕你们住进去没几天楼就会塌！”

二所的职工们面面相觑。“是啊，李工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淮海的街上，住宅楼都是红砖的，哪有几个青砖的啊？”

“就是，我爸妈家，还是建筑单位呢。只有办公楼是青砖，剩下的住宅楼都是红砖。”

“江所长还是太年轻，是不是被建筑队骗了？”

一声冷笑，李晓平抬高音量。“什么被建筑队骗了？我看他就是故意为之，这里面有巨大的经济利益！他中饱私囊！”

江归脸色终于阴沉下来，他把剪刀放回礼仪小姐的托盘里，背着手走到李晓平身前。“李工，你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

李晓平一副壮士就义的模样，他高挺胸脯，扬起下颌瞪着江归。仿佛自己比江归还要高半个头似的。“我李晓平就是质疑你！”

“你有什么资格质疑江所长？”

众人顺着声音望了过去，谭绵绵从人群里走出来。她的手中，也拿着一沓资料。谭绵绵走到李晓平和江归中间，把他们隔开，谭绵绵并不看江归，她直接把手中的资料砸在李晓平的脸上。哗啦……材料纸撒了一地。“李晓平，你就是个小人！”

谭绵绵气得胸脯起伏不定，她回望了一眼江归，替他愤愤不平。“前几天你鬼鬼祟祟在这里转悠，在工地上瞎打听，我就知道你没别什么好屁。果然，你现在就开始污蔑江所长了。”

“我来工地转悠怎么了？”

李晓平不服气，“我自己未来要住在这，我来看看就不行吗？”

谭绵绵冷笑一声，面向职工，开始解释。“同志们，我来给大家讲讲，这红砖和青砖的区别。大家知道为什么住宅都用红砖吗？因为红砖便宜！为什么办公楼多用青砖？因为青砖贵！”

她撩了一下额前刘海，“青砖抗腐蚀，透气，耐用，整体程度上都比红砖好很多！”

她走到江归身边，言辞恳切，“江所长这是花了大价钱，为我们争取更好的住宅环境！怎么到了李晓平这里，江所长就成了中饱私囊的坏人！他敢污蔑江所长，我第一个不服气！”

李晓平看着台上的男女，很是反胃。“谭绵绵，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你就是看上江归了，可是你讨好她，你也不能用职工的利益去讨好他！你也不能在这儿颠倒黑白是非！”

台下的人发出窃笑声。谭绵绵喜欢江归，在二所已经成为笑谈。尤其是江归在深市，把谭绵绵撵出房间的事情传出来后，大家都是等着看好戏的。江归作为领导，有魄力，有担当，这一点大家都很喜欢。可是谭绵绵作为办公室主任，处处刁难人，显示自己的优越性，大家早就厌烦了。此时，谭绵绵被李晓平说得满脸通红，她娇滴滴的看了一眼江归，低下头来。江归眼睛一转，心里明白了什么。事情一旦过于巧合，也就不是什么巧合了。江归没有言声，反而背着手，看着他俩继续演戏。谭绵绵“羞臊”的不行，她却“勇敢”的站了出来，挡在江归面前，“我就是看上江归了，我们男未婚女未嫁，有什么不行的吗？”

她紧接着说，“咱们就是论事！砖头的问题，大家可以找专家过来验证。看我说的有没有错！青砖真是因为造价高昂，才没有在建筑中广泛使用！大家不要被李晓平的无知蒙蔽双眼。”

“呵呵呵！”

江归冷笑着站在前台上。“这样吧，咱们先一件事一件事的说清楚。”

江归招呼身后的秘书方立伟，让他把建筑队所有的用料名单，具体价格，还有列单据都搬到这里。看着方立伟远去时扬起的尘土，江归陷入沉思。温玉珠把柳所长的话转告给他，让他提防李晓平，看来是一点都不多余。半个小时后，方立伟用自行车把所有单据都搬到了现场。他扬手抹了一把汗，累得气喘吁吁，“江所长，都在这儿。”

江归指着地上堆成小山的材料堆，“这些，就是这个工程所有的进出款项记录，欢迎大家监督。”

一时间，台下安静了。所有人都没想到，年轻的江所长打算破釜沉舟。李晓平鼻尖微微渗汗，面上却十分得意。此时，省科技厅的厅长坐不住了，再下去，只怕二所会乱成一团，他不好向科技部交代。他拿过扩音器，笑了笑，“同志们。我是科技厅的罗平！我在担任领导职务前，就是建筑材料学的研究人员。我想，我在这个领域，还是有发言权的。”

“行，罗厅长，我们信你的！你说。”

二所职工竖起耳朵，听罗厅长的讲解。“青砖，之所以让大家感到陌生。因为青砖并不广泛用于民用建筑。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它贵。咱们老百姓买东西，也知道一分钱一分货。贵有贵的道理。”

何广生高喊一声，“罗厅长，你给大伙科普一下。青砖有什么优点？”

罗平压压手，“很简单，青砖抗腐蚀性强，透气，在淮海这种江湖纵横的地方，青砖是最优质的建筑材料。用青砖作为建筑材料，房体结实稳固，几十年都不会有任何问题！”

“那别的单位为什么都是红砖？”

底下的人议论纷纷。不一样，就是异类，就是不好。这种观念还是根深蒂固。李晓平大眼一翻，直接怼罗平，“就是啊！你们科技厅的住宅也是红砖！为什么？”

“那就更简单了，因为资金问题！只有你们二所这种重点科研单位，国家才会拨下这么多的资金。”

话以到此，罗平不便多言。他走到江归身边，重重拍了两下江归的肩膀，他又拿起扩音器，言辞恳切。“有江归这种领导，是你们二所人的幸运！珍惜啊！”

此时，台下响起山呼海啸一般的掌声。李晓平已经无力反驳。剪彩仪式，在小插曲结束后正式开始，一直持续到了十点半。送走省市科技厅的领导后，江归把二所职工都留在了现场。“同志们，我这个人话少。但并不代表我可欺。”

他冷冽的目光，扫向李晓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