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思和一般的江南女子不同，江南女子的温婉在她身上没有任何痕迹，更多的则是巾帼不让须眉的英武。

她将手中的剑远远地扔出去，插在不远处的花圃里，过了半天还能听见剑身摇晃发出的嗡嗡声。

妹妹口中的李大哥名叫李勇，是方山帅李章的独子，也算的上是霍思姐妹的青梅竹马，比霍思要大四五岁，如今已经加冠了。是金陵山十八寨著名的勇士，一颗心系在霍思身上多年，如果没有发生霍达之死的意外事件，霍思及笄之后，或许两家就要顺理成章的结亲了。

她的脸色难看，对着妹妹也没有几分缓和，她踏步走过来，从侍女手上接过手巾，一边擦拭脸上的汗渍，一边瞪了妹妹一眼，冷冷的道：“以前我们不可能，以后也决无可能，你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

霍曦性子通达，比姐姐霍思要开朗许多，这些天父亲去世，她伤心过了，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咯咯笑道：“就怕某些人不这么想，这次二叔率兵东进，李勇亲自率领一千勇士前来助战，这意思难道还不明显？”

霍曦并不打算放过霍思，依然颇有侵略性的说话。

对于姐姐的亲事，霍曦还是很在意的。

霍思将手巾扔在一边，忽然俯下身，一把按住妹妹瘦削的肩膀，脸色沉重的说道：“曦儿，姐姐明白你什么意思。父亲离开了，你我在这偌大的山寨中只能相依为命，你想让我有个归宿，让我们的父亲安心，可你想过没有，二叔这些年在山寨中的势力早已经盘根错节，就算我们借助外力让他有所忌惮，但是李家的名头能护得了你我一时，难道还能护我们一世不成？”

霍家姐妹年龄相差不大，两人也从未这般认真的说过话，可此刻霍思将家中密辛说出，却也让妹妹眼神躲闪，原本明亮的眼光瞬间暗淡下来。

“姐姐···”她轻声叫了一声。

霍思伸出自己的细长的手指挡住她的话，洁白无垠的肌肤与指独子上粗糙的茧子显得极不相称，有着异样的触感，霍曦不自觉的眼角已经渗出泪水。

“你我虽非一母所生，之前对我也心怀恨意，可姐姐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以前没有，如今父亲去了，我就更不会有，你永远都是我的妹妹，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听到什么流言了？”

霍思与霍曦的关系也不是外人眼中相亲相爱的一家人那般简单，他们名为姐妹，可实际上有着很深的矛盾，尤其是在霍曦心中，这个英武颇受父亲宠爱的姐姐就像一堵墙，永远的将她遮在后面，无论她怎么努力，似乎永远都无法迈过去。

只是终究年级小，看着姐姐真诚的目光，她羞愧的低下头，犹豫良久，方才吞吞吐吐的道：“我听到有人议论，姐姐想将我嫁给唐晃的儿子做妾！”

霍思听到妹妹说出这句话，抓霍曦肩膀的手不自觉的猛地收紧，冷冷的道：“这话你也信？你也敢信？亏父亲还时时夸你有女张良的智慧，有人传这样的谣言，他有什么居心难道你不明白？”

霍曦被姐姐抓的有些疼，泪花已经在眼角打转，她也不想信，可是她一向自卑，与眼前的姐姐霍思也只是表面上的亲善，具体霍思会待她怎样，她也拿不准。

“我且问你，难道你真的以为父亲是跌落悬崖而亡？”

霍思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霍达死后，什么传言都有，不过二叔给出最官方的原因是返回途中马失前蹄，坠崖而亡。许多亲信护卫也都持此说，容不得霍思怀疑。

可是······

霍思不信。

“姐姐什么意思？”

“你一向比我聪明，又读了许多汉人的书，父亲常感叹你是生错地方的张良，我相信这件事你肯定有你的怀疑。”

霍曦抬头看了姐姐一眼，然后低下头，仿佛在犹豫什么。

霍思看着妹妹的样子，知道她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敢将真心交付，对自己还抱有敌意。

于是继续说道：“有一件事，姐姐一直很内疚，姐姐欠你一句道歉。当年若不是我硬拉着你出去骑马，你就不会从马背上摔下来，若我能快些找到人来，你的腿也不至于耽搁，也就不会坐这么长时间的轮椅。”

说到两个人之间的伤心事，霍思果决坚毅的脸上也露出几分愧疚来。这件事在她心中多年，她一直想亲口对自己的妹妹说出来，只是，那件事后，姐妹两人，只剩下口头的姐亲妹恭，哪还有修复关系的机会。

霍曦也没想到霍思会突然提起这件事，这件事就像一道深深的疤痕，成为姐妹两人谁都不愿提及的禁地。

霍曦忽然失去了刚刚的冷静，不知为何猛地将霍思的手一巴掌拍下去，然后转过轮椅，就准备离开院子。

霍思快走两步，挡在霍曦的面前，将她的轮椅死死按住，大声道：“曦儿，这几年我一直在心里责怪自己，马儿一直是我亲自喂的，我也没想到那天它会突然发疯。还有当年我确实是找了人来，只是当我过来的时候，你已经不见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霍曦突然眼神变得冷厉起来，她慢慢的吐出两个字。

“让开！”

“曦儿！”

“我说了让开！”

就在姐妹两人陷入对峙，气氛变得诡异的时候，侍女小慕急匆匆跑进来，身后还跟着青年家将霍真。

霍真身披皮甲，半裸着上身，头上梳着一个辫子，打扮和中原人完全不同。眼神坚毅，他径直走过来，沉声说道：“大小姐，二小姐，外面有客人求见。”

看着霍真目光内敛，神情严肃，霍思知道来的人非同寻常，只能暂时把和妹妹之间的事情放下，转过身，又恢复了生人勿进的清冷模样，道：“何人？”

霍真看了一眼周围，眼神在霍曦身上短暂停留了一下。

霍思淡淡的道：“妹妹不是外人，你直言就是。”

霍真终究不敢直接说出来，毕竟干系太大，他向前一步，低声在霍思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霍思的瞳孔瞬间变大，声音也不自觉的带着颤意，惊问道：“真的假的？”

霍真没有回答，只是重重的点点头。

一旁的霍曦看着霍真的样子，嘴里冷哼了一声，本不想参与其中，只是看到姐姐的表情变化，好奇心极重的她立即停了下来，竖起耳朵，想听听到底谁到了寨子外，竟然将一向处变不惊的姐姐惊成这副模样。

霍思不由得握住了拳头，她冷冷的道：“他带了多少人来？”

在霍思以为，敌人是声东击西，直捣黄龙了。

没想到霍真忙道：“还有一个小侍女，总共两个人。”

“什么？”

霍思扶着额，寒声道：“他这是要做什么？难道真是欺我们无人不成？你立即调两百勇士，将他带进来，记住，不要让二叔的眼线发觉！”

霍达答应一声，大踏步去了。

霍思这才将自己砰砰乱跳的心慢慢平复下来，长处一口气，走过来，扶在霍曦的轮椅背上，柔声道：“曦儿，这件事我需要你，我拿不定主意，你陪我去见个人。”

姐妹两极有默契的将刚才的不快抛之脑后，霍曦也没有反驳，只是若有所思的问道：“见谁？”

霍思长舒一口气，咬着牙道：“扬州刺史刘繇之子刘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