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没过多久。莱月听见有人在呼他名字。“莱月!莱月!诶诶!”
似乎是坎文迪的声音。抬头望去,视线却被眼前未割尽的稻草隔住。“文迪怎么了——”他突然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隔着厚厚的一层稻草对话,于是莱月放下活,绕出稻草走上田坎。是坎文迪没错。“我们去梅拉那里一趟吧,看看能不能帮什么忙。”
迎面便是坎文迪嘻着脸皮的笑,仿佛莱月走过来会给他工钱似的。“梅拉怎么了?她不是去坎子河了吗?做了什么需要我们去帮忙?”
莱月丢掉厚重的麻布手套,像是准备随坎文迪离开。“今天鲜伦鱼出货嘛,所以她想趁着当季去坎子河里捞几条鲜伦鱼,顺便也试一试她自己学的新菜谱。”
坎文迪别过身子,将嘴近乎贴近莱月的耳廓,再轻轻说:“听说镇上好像鲜伦鱼还会涨价不少诶,我们这不抓住机会从坎河里捞上一笔?即使不涨价,卖掉几条鲜伦鱼也能抵不少稻田啊。”
“但是鲜伦鱼不是不好捉吗?而且它不是脱离水之后自身会化成水吗?”
莱月不想去了。“我可能不太好捉,但是你不一样啊,你会那么多魔法,让水始终包裹住鱼儿的魔法,你总会一个吧——就像你用泥土包裹住土匪一样,只不过把泥土换成了水,土匪换成了鱼罢了。”
坎文迪瞅着莱月依旧不为所动,便用一只手挽着莱月,另一只手竖起一根食指:“先不管镇上涨不涨价,你只要成功帮我捞出来的,我都给你算十盖兹币的工钱,或者你莫非是担心稻子收不完了?怎么会啊,还有好几天的时间无论如何也够你慢悠悠地割完啊,那不然,实在不行我——”“好了好了。”
莱月闭上眼直忙打断,浅叹一口气——甚至面前的坎文迪或许也无法察觉到莱月呼出的气息,随后便看向坎文迪:“首先,我真的想帮忙。”
“别人我都没说,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我是绝对相信你的实力的。”
坎文迪紧接着说。“我知道我知道,但是我这稻子还剩——”“我的稻子已经收完了,所以等我们回来后我自己来帮你收掉它们,这点你大可放心,收稻子方面我自认为还是我比你强。”
坎文迪接话茬接得愈发熟练了,甚至听不出任何犹豫的痕迹。“其次,我好像也不能太晚了回去,毕竟德伊老师的脾气你也见识过的。”
“什么嘛,你还想捉到多晚呢,鲜伦鱼就中午左右才会出来,你去晚了还没哩。”
坎文迪看起来不想给莱月思考时间。“好好,我们走吧,现在不去好像也快晚了。”
莱月看了看半隐着阳光的天。“嗯呐,确实该早点去,不过现在刚好,走快点就是了。”
坎文迪先行迈步走开了。莱月只好跟着这个男孩。之后的很长的一段路就却只能看到一些要么没土梁,要么看起来就没人经过泥道铺,又好像那些人都睡昏了似的,让这条路看起来像是被人遗忘了般。“这条路是小路?”
莱月问坎文迪。“是小路,大路绕太远了,我们走这快点,我应该不用担心你不会走这路吧。”
坎文迪的语气末声调稍稍上升,像极了朋友间的戏谑。“哦哦。”
莱月专心看向脚下。一路上像是不经意间,就到了将要到的地方。穹顶是乌漆漆的,肌肤唯一能感知到的,也就只剩下那冷飕飕的风了罢。可有时候的凄凉得不自然的阴沉,也会显出另一种美。对莱月来说或许就是这样,一个人打打闹闹过后,一瞬间孤独的悲戚便会涌上心头。但他向来很享受这一瞬间,甚至细细品味,直到融于心间。这般不浮不躁的天气,处处透露着孤戚的美。这也是让他冷静下来的契机。突然涌上莫名的不安,这种感觉却又很快烟消云散了。他看着正在走路的坎文迪。自己的意识仿佛渐渐回到了眼前。「我们...是要做什么来着。」“那个...坎文迪。”
莱月叫住了正走着的坎文迪:“我们是要干什么来着。”
莱月本先以为会招来坎文迪的白眼,“你怎么每次都不上心啊。”
他甚至已经帮坎文迪想好了该说的话,但是却迟迟没听见他的声音。“我们...”坎文迪有些踌躇:“具体什么的好像也忘了。”
他向两旁摊摊手,看向同样不知所措的莱月。“我们为什么要走到这边来?”
莱月再次发问。“只记得要来这边,但是现在到了,却又不记得要干什么事了。”
“我也只记得要来这边...世上真的有这么奇怪的事吗?”
“确实奇怪,怎么也讲不通,我们为什么这个点要来这边。”
“所以你也不记得我们的目的了吗?”
沉默片刻,坎文迪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不记得了。”
他得到出了莱月已经猜到的答案。“我们是被谁叫过来的?”
“好像是我叫你来的来着。”
坎文迪的表情有些扭曲。“那不就是了,难道你自己还不记得来的目的了吗?”
“那你能想起你为什么要跟着我过来吗?”
莱月沉默了。“不记得了。”
“诺。”
坎文迪顺便摆出“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的姿势。“虽然很奇怪...但是我们现在应该干嘛。”
“回去吗?”
坎文迪直截下论。“但是你真的不好奇你为什么要过来吗?”
“唉呀——有些东西越想越会记不起来,正常嘛,说不定根本不是什么要紧事。”
坎文迪说着抬手拍了拍莱月的肩,他身上的细灰像是获得了生命般,在寂白的阳光下颤颤飘舞,然后沉入光照不到的地方,自生自灭去了。“不重要...吗...”莱月低喃。“先回去吧,回去了再慢慢想你要做什么也来得及。”
坎文迪看着莱月仍在沉思。“走吧。”
坎文迪搂上莱月的肩膀。“我答应过你帮你收稻子呢,不早点回去时间来不及了。”
「收稻子?什么?」“你要帮我收稻子?”
莱月试探着。“是啊,时间不早了。”
“但是我好像不记得你答应过我要帮我收稻子。”
莱月的声音沉了下去。“哦这个嘛。”
坎文迪声音有点抖,“这说不定是我记错了。”
听起来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能感受到他言语中的冷冽,重量也仿佛风一般虚渺。「搞错了吗?」莱月愈发糊涂了。“但是也没事的。”
坎文迪接着说:“我还有很多时间,也可以帮你收了——不要想着感谢我啊。”
「很多时间。」「我确实不记得了。」「回去吧。」莱月将信将疑。“回去吧。”
坎文迪说。这三个字慢慢地纠缠进莱月的思绪,仿佛清冽池水里滴入的黑墨,很快在他的脑海里晕染开来,无法摆脱。「回去吧。」“回去吧。”
脑子里的想法同言语一同从口中倾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