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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死孩子,会不会好好喘气儿?”
“这气儿喘的怎么不好了……”阿芒揉着头,不服喊冤:“我都说百年后,百年呢,这不就是恭祝你长命百岁嘛!”
“那你这张嘴可太会恭贺了!”
沈三猫话赶话地赞叹道:“待来日你家中长辈做寿,你可一定记得……”
说着,却是话音一顿,没再往下说了。 阿芒却“嘿”地一笑,叉腰骄傲道:“我阿爹阿娘阿翁在九泉之下见到我如今跟着猫叔过上这样的好日子,不晓得多开心呢!”沈三猫也学着他的动作叉腰,看向小院之外层叠的院墙,心满意足地道:“得亏我眼光好啊,选对了主子。”
阿芒扭脸看他:“可猫叔你当初不是被打晕了装进麻袋里扛走的么?”
阿芒撇撇嘴,这个“选”字未免也太给自己贴金了吧。 沈三猫又想打孩子了:“那是一开始,后来可就是我自己选择留下的了!”
又道:“况且,女郎是何等眼光?你真当什么人都能被女郎装进麻袋里带回去不成?”
女郎的麻袋,那也是有门槛的,可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二人插科打诨间,很快有人来送了饭菜,来的也是何武虎的手下,他们待沈三猫都十分热情。饭后不多时,何武虎也来打了招呼,临走时又反复交待:“有啥不熟悉的,或是需要用人跑腿的,就喊一声儿!俺们就住在隔壁,往后都是自家兄弟,不必见外!”
沈三猫再三拱手道谢,带着阿芒亲自将人送出小院,目送着那群煞气腾腾的汉子们走远,阿芒才满脸新奇地道:“猫叔,他们从前是山匪啊,原来山匪也没旁人说的那般可怕,反而都挺好相处的呢。”
“好相处?”
沈三猫转身往院中走去:“你觉得他们好相处,那是因为他们愿意与你我好好相处……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女郎能够镇得住他们,若是换个镇不住的,他们可不见得还是这般慈眉善目憨态可掬了。”
当然,这些人或也是真心改邪归正的,但能叫他们改邪归正的,除了良心未泯之外,必然也少不了来自强者的压制,对付此类人,需先有绝对的压制,才能有顺利的引导。 沈三猫道:“正如养狼人,狼在他们手下如犬般温顺……此中可不单单只是人畜主仆情深。”
小芒听罢后知后觉有些害怕,往何武虎他们下榻的院子方向看了一眼,小声道:“猫叔,听你这么一说,我怎觉得隔壁是个狼窝呢……” “他有他的狼窝,我有我的猫窝。”
沈三猫自在地甩着袖子,往卧房走去,浑不在意地道:“只要女郎不想动我这条猫命,狼自然也叼不走。”
小芒眼睛亮亮地跟在他身后:“那……猫叔,常刺史今日说之后有大事要你办,会是什么大事?”
沈三猫认真想了想:“至少也得给我一处庄子或库房管着,手底下再配上三五个人使唤吧?”
小芒兴奋地“哇”了一声,满眼期待。 此一夜,小芒兴奋的几乎合不上眼,抱着干净的被子来回打滚儿。 沈三猫枕着胳膊,也久久未眠,窗外有蝉声,但他不曾觉得喧闹,反觉动听安逸。 他这前半辈子,除了躲债还是躲债,百事不成,温饱都是难题,更不必提抱负二字—— 浑噩匆忙间,眨眼人已到中年,他原想着,今后大约只能更差了,这辈子至多也就这样了…… 直到那日他在街上遇到了一个看起来就甚是好骗的富贵少年,买走了他一篮子的鸭蛋…… 这回走运了,赚了笔大的! ——他那时窃喜心想。 却不知,真正叫他赚大的,还在后头呢。 沈三猫满眼感慨庆幸,或许,从卖出那筐鸭蛋为起点,真正属于他沈三猫的人生,才称得上刚刚开始。 …… 次日,江都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皆受邀去往刺史府观赏并蒂莲。 所谓并蒂莲,为一茎生两花,两朵花各有花蒂,两花并开,谓之并蒂莲。 因此象少见,又称瑞莲,是为祥瑞的象征,便常出现在书画及绣品当中。 此行前来观赏者,大多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此等活着的奇莲,因而惊叹连连。蒋海更是凑上前去嗅了嗅,生意人嘛,祥瑞之气不嫌多。正如他将自己养得这般白胖,图的不也是一个聚财的好意头么。 “……多亏刺史大人,我等今日方能有幸开此眼界,一饱眼福!”
有蒋海开此话头,诸人纷纷附和。 出了刺史府后,众人心中便也有一杆秤在,眼界也开了,眼福也喂饱了,接下来便该轮到嘴巴上工了。 江都刺史府中开出了并蒂莲的奇闻,很快即传遍了江都城。 世人对总有着奇闻异事总有着格外浓厚的兴趣,这兴趣不仅在于传播,更在于探究猜测,猜测这祥瑞因何而起,是否代表着上苍庇佑江南?又为何偏偏开在刺史府中呢? 一时间,各路说法层出不穷,但无一不是积极向上的。 甚至还有文人作诗称颂此事,抒发心绪是其一,试图借此在刺史大人面前露一露脸,也是个原因……万一诗词传到刺史大人耳中,得了刺史大人的青眼,一个高兴,便也将他们塞去帮忙抄书了呢? 说到近日在江南学子间很是引起了一番轰动瞩目的抄书之事,有不少文人皆在为此懊悔难当,同窗好友间为此“反目”者,也屡见不鲜,具体分歧大多是之前有人欲去参加刺史府的招募,却被好友以【有人暗中道,常刺史此人作风张扬,恐非良主,我等不若再观望一二】为由劝阻了—— 口吐如上之言者,此刻亦觉懊悔——之前也没说凡是通过招募考核的,便有机会去抄写世家藏书啊!且据说不单可以抄,待抄写完毕后,还可以留名其上! 但凡知道有这等好事,先前便是天王老子来拦,那都是不好使的!可偏偏……可偏偏拦了路的正是他们自己!因而,做梦都想回到十日前,好将彼时那个自己拎起来,扇上百八十个耳光,直到打醒为止。 说来多么心酸讽刺,先前他们担心一个不慎,误上贼船,还在为那些上船之人感到前程莫测,可现下眼睁睁看着那船开走了,才知船上的人竟然吃得这么好! 想到此刻那些人关着门正对着饕餮盛宴大快朵颐,门外之人馋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也有人觉得还有机会,透露了一个小道消息:“……我有位朋友,他家中三叔在外养着的外室的继母的一位表侄,在刺史府前衙做事……” 听着的人还未来得及消化这段离奇的关系,便被接下来的话深深吸引:“据此衙差说,常刺史搜集藏书,是要用于江都府学之中的!咱们只要考入府学,便还有机会习得那些藏书的抄本!”
他们大多是寒门出身,读书是唯一的出路,而读书对寻常人家而言花费巨大,大多是举全家之力托举一人,他们肩上承担着的希冀,不可谓不重。 而如今正处在士族衰微的交替关口,前方天门大开,只待他们翻身一跃……因而他们无不时刻警惕振奋着,不愿错失任何一个有希望争先的机会。 此小道消息也飞快传开,许多学子开始翻起了往年府学招生的考题,如盘核桃般,打算先盘它个油光水滑。 一辆桐油马车不急不缓地行驶着,经过长街短巷,书铺学堂,一路闻得商贩叫卖,街口争执,工匠砌墙,劳役铺路声,车马借道声,学子读书声…… 这些声音混杂交替着,经夏日的暑气蒸腾着,借着午后夏风,拔地冲天而起,在江都城上方拧成了一股无形的复苏之气。 那辆马车在一座高大的府邸前停下,见到由车内走下来的人,把守在大门外的禁军这次顺利认出了来人,连忙行礼。 不必经通传,常岁宁带着人负手走了进去。 听得常岁宁来此,潘公公便觉腹肉隐隐作痛,同杯弓蛇影很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好在今日这尊大佛不是来抢东西的,反倒是来送东西的。 常岁宁带来了那株并蒂莲,历来各地发现祥瑞,总是要上报于朝廷与天子的,常岁宁也很自觉,横竖她也用完了,留着亦是无用。 至于送回京师时会不会已经枯萎了,那便不是她该操心的事了,且祥瑞这种东西,枯萎了也还是祥瑞,不影响其法力的。 见罢潘公公,常岁宁去了众人抄书之处,但未曾打搅,只悄悄看了看,见得秩序井然,不多时,便放心地带人离开了。 …… 各路消息传出江都,是需要时间的。在数千里外的北境,最为人所热议的,且是常岁宁被封作江都刺史之事。而隐隐为有心之人耳闻的最新消息,尚是江都富商捐银之举。 这一日,西山日落之际,有自江都而来的书信,送到了玄策军大营中。 营中负责收发信函的士兵,见其中有给崔大都督的信,因此不敢怠慢,在去往崔璟营中的路上,恰遇到了刚结束了巡逻的常岁安。 见常岁安与人交接罢巡逻事宜,那士兵才上前去,笑着取出一封信:“常郎君,这里有您的信!刚送到营中来的!”
他言辞间待常岁安十分客气,或者说,整座军营里的人待常岁安都很客气。 有人的地方便少不了人情世故,玄策军军纪森严,虽不至于因此给常岁安什么值得一提的特权,但私下态度如何,便不属于军纪管辖之内了。 玄策军中固然也不乏权贵或武将世家出身的子弟,但在众人眼中,常家郎君却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毕竟其父常阔出身玄策军,曾自先太子殿下手中接任过玄策军上将军之职,虽说后来被夺了职,但常阔这个名字在玄策军中仍是有威望在的。 因常阔如今被封为忠勇侯,营中私下便有人笑称常岁安一句“忠勇侯世子”。 但相较而言,这重父与子的关系尚且只是次要的,真正让常岁安在众人心目中的地位一骑绝尘的,还当数【大都督求而不得的大舅哥】此一重令人望尘莫及的身份压制。 对此,常岁安的心却异常之虚,要知道,当初芙蓉花宴大都督求娶宁宁……那只是做戏而已! 可大家偏偏都当真了,大都督那些心腹武将私下常因此对他献殷勤,让他很是手足无措。 好在大都督并不介意这些流言蜚语,并让他也不必放在心上,随那些人去即可,不必理会。 常岁安因此才释然一些。 此刻,他迫不及待地将这封来自江都的书信拆开,信是李潼所写,其上细说了江都之事,大多围绕着常岁宁与刺史府,也提到了一些倭寇之事。 常岁安拿着信,便往崔璟的营帐而去,他阿爹和妹妹与崔大都督皆为至交,大家都不是外人。且崔大都督也在关注着江都的近况与战况,江都来信,他应与崔大都督共享。 当常岁安来到崔璟帐外,等候通传时,恰见得方才那送信的士兵从崔璟帐中出来。 同那士兵打了招呼后,常岁安走进崔璟帐内,行礼罢,不由询问道:“崔大都督,您也收到了自江都送来的书信吗?”
盘坐于几案后的崔璟手中正拿着那封来信,点了头。 常岁安刚想着问一问是不是他阿爹来信,或是元祥来信,只听那青年拿少有的清和温润的嗓音主动说道:“是常娘子回信。”
常岁安有些意外,妹妹都没给他回信! 而转念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信,常岁安旋即又释然了,信既是一起送来的,妹妹必然是知晓李潼阿姊给他写信了,妹妹如今公务繁忙,未有重复给他来信,倒也可以理解。 无妨,那就先读他手里的好了。 常岁安心态良好,将李潼的来信读来给崔璟听,略过了李潼写给自己的问候之言。 事关她与江都,崔璟听得很认真。 常岁安将信读完,收起,而后笑着看向崔璟。 “可还有其它事?”
崔璟问。
常岁安一愣:“?”他看向青年始终拿在手中的信——所以,拥有旺盛分享欲的只有他自己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