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一家将我们当成了恩人,千恩万谢,更是奉上了好酒好菜,怎么也要留我们留宿几日。那产妇睡了一夜才缓缓苏醒,但毕竟有我的灵力护着,恢复得自然快些。才不出一日,便能勉强下床了,只是面色还有些苍白,我不得不趁夜里再为她度了些灵力。于是对村长的好意也没有推辞,便在这村子里住了两日。临走,村长为我们指了朝着东北面的方向,还为我们备了一辆村子里为数不多的马车,以及一车的干粮。虽说曾经也曾与人打过不少交道,但真正和他们这样亲近的接触,对我来说也是第一次。不过最后我还是推拒了马车,唯独看在阿念的份上,留下了一部分干粮。村长一家送我们走出了近五里地,才依依不舍地回去。直到看着他们走远,阿念才意味深长地对我说:“凡人可真是奇怪。”
这一次,我也没法跟他解释什么,毕竟我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但此刻我想得更多的,却是那产妇难产时的样子。顺着东北方向,我们加快行程,途中又路过了一些村舍和城镇,在第二天傍晚时分,我们来到了叫龙亭镇的地方。或许是赶路太快,我感觉有些不适,只能在镇上暂宿一晚。一路走来,阿念与凡人接触了几回,似乎也开始适应了人界城镇村舍嘈杂环境,起初的不适感降低了许多。这时候,我越发从他身上看到了凡人的影子,毕竟,他身体是流淌着一部分凡人的血液的。我们找了一家客栈落脚,要了两间相邻的房间。阿念也似乎能够理解在男女有别的道理,所以早早地就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倒是我,觉得一个人住着实在有些无聊,便敲开了他的房门。“你怎的还没休息?”
“此处有些燥热,难以入睡。”
我径直走进他的屋子,与他隔着一方茶桌对向而坐。“既然睡不着,不如咱们聊聊天解乏。”
我看着他,等着他开启话题。这一路似乎都成了习惯,他所见所闻,总不会在第一时间就发问,但过后,却又忍不住来问我。“凡人规矩甚多,而且又有成套的管理体系,但我今日在那咸鱼村看见一些人跪着拜一尊石像,只是那石像却又不像是正经的天神,他们为何不拜他们的皇帝或者天神,而拜一尊石像呢?”
“你该知道仙界吧?就是神界与人界之间的一个特殊的存在。其实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仙界,因为仙界本就不是一个统一的时空,而是存在于人界天地之间一些特殊的空间当中,这些地方通常要么积聚了灵气,要么积聚了浊气。一些人或妖偶然发现了这些空间,并利用其中的灵气或浊气进行修炼,久了,就会练出仙灵,最终成仙。“而这些仙为了彼此能够融洽相处、互不侵犯,或者需要结盟共修,便聚到一起,自己制定了许多规则秩序,然后集合众仙之力开辟了三十六重天、三十六重地,各自划分了领地和职责,甚至仿照人界建立了由玉皇大帝所统领的天庭和冥王统治的鬼界。总之,他们的体系说起来,比人界还要复杂,毕竟,他们开辟出来的三十六重天,每一重都有其特有的规矩。据说,神界对仙界也没有听之任之,于是安排了天地初开不久后诞生的“三清”大神介入仙界,最终连玉皇大帝也要听“三清”的号令。“你看到那些凡人参拜的,就是如玉皇大帝之类的仙。”
“参拜仙,有何好处?”
“许多仙都是由凡人修炼而成的,自然也保留了对凡人的几分情怀,所以,时常会力所能及帮助凡人做些好事,自然就得到了凡人的爱戴。”
“凡人真是将情看得很重。”
阿念若有所思。“其实,对六界的事,我知道的也只是皮毛,光一个,就够难理解了。”
我顿了顿,仿佛自言自语道,“若不是遇到他,我都没有真正体会到凡人的七情六欲。”
“他?孩子的父亲?”
我将目光移到窗外,算是默认。“其实我也不明白,你怎会与一个凡人有了孩子?”
“凡人的生活很简单,凡人的感情虽然复杂,但一旦遇到了对的人,便极为真诚、执着,于是,就会有一种牵绊,为了这个人、这份情,有时候甚至连生命都可以不要,是不是很神奇?“我第一次遇到云锦的时候,云锦攻击我,他一介凡人竟然能毫不犹豫地挡在我的面前,还有,当知道我是异类时,他竟然愿意选择背叛所有的人类而同我走在一起。试问,六界之中,其他生灵会有这般义无反顾的情感吗?”
“如何没有?帝父对母亲的爱,也是如此的。”
我转过头看着他,竟然从他眼中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笃定。这一刻,我有了一种猜想:魔帝让他到人界历练,难道就是为了让他感受到凡人的情感吗?但立刻我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可笑。堂堂魔域至尊,怎可能让自己的儿子被七情六欲所牵绊?他只怕恨不得所有魔族都似那拘刑魔一般,无欲无情吧?正在我沉思之时,忽然窗外一阵灵力流动。这一路过来,似乎都未曾察觉到什么异样,又或是我们赶路太急,都没有注意过吗?转瞬过后,一股熟悉的味道窜进我的鼻子:妖类!阿念明显也感觉到了,他有些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想问我:人界不是不能使用灵力吗?我也来不及同他解释,站起来隐去身形,便跃出了窗户,他自然也效仿着跟了上来。那妖气夹杂着血腥,必然不是什么善类该有的气息。但奇怪的时,跟了许久,竟也不得见到真身。从客栈出来,便一路向北,直到出了龙亭镇,停在了一处郊区僻静的民居跟前。或许是曾经猎魔时形成的习惯,但凡遇到这种邪妖或邪魔的气息,都忍不住跟着一探究竟,我这才想起,我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吞食过妖魔的真元了,现在也不知怎的就跟了过来。但如今,我似乎也不必再用这样阴邪的法子增强灵力了。可既然来了,便探探是什么情况吧。我示意阿念统一潜到木屋窗户下面,专注地听屋里的声响。于是,短暂地沉默过后,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接着,我听到了一个女子嫩声嫩气的说话声。“神兽哥哥,你就同人家说句话嘛。你快看,我已经快练出人形了,是不是等我有了人的样子,你就不会老这么不理人家了?”
那兴高采烈的声音,宛如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但当我透过窗户一看,却只看见一个半人半兽,浑身的五彩羽毛都未褪全的妖物,而且还包裹着浓浓的血腥味,不知已经吃了多少凡人了。而在她对面,正经端坐着一个面容严肃、棱角分明的男子,穿着极为普通的衣服,却掩盖不住浑身逼人的威严之气。而且看样子,也不像是普通的凡人。即便坐着,也能看出他的身躯十分魁梧,尤其是他搭在扶手上的那双手,更是青筋突起,一看就十分有力。那妖物背对着我们,继续娇滴滴地对他男子自言自语,但奇怪的是,那男子根本没有在听她说话,甚至将目光转到别处,连一个不屑的眼神都没有留给她。看那妖物的特征,似乎并不像人界的兽类,加上她身上的妖气,多半是什么妖兽类的,也不知道真身会是什么模样。妖兽我所认知的一类十分奇特的生灵。妖兽虽然也被归为妖类,却又同妖族不同。有的妖虽然也是兽类修炼来的,但却是后天吸收的灵气,但妖兽却似乎与神俱来便带了十分纯正的妖气,若是再加以修炼,多半就直接成仙成魔了。但妖兽十分稀少,郁郁之林里曾经出现过几只,但都被其他妖族驱赶出去了,至于人界,这是我见过的唯一一只……或许,应该算是一个了吧,毕竟,她已经快要修成人形了。但令我奇怪的事,妖兽修炼,似乎并不需要无度的杀戮,只消找个地方吸收灵气便可,而这一个,怎的会选择吃人修炼呢?正思索着,阿念却忽然抓住我的胳膊,将我往后拉去。霎时间,一道凌厉的灵气从屋内直逼向我的面门,若非阿念及时将我拉开,只怕现在已然血溅当场。我原想立刻催动灵力,却发现能够使用的灵力十分有限,甚至连白绫都唤不出来了。难道是因为我在那村子里为产妇度了灵力的缘故吗?但是,若在以往,这带着极强杀气的灵力向我袭来时,我怎会没有提前察觉?容不得我继续疑惑,阿念已将我护至身后,而在我眼前,已然是一场强烈的灵力碰撞和撕斗。只听“砰”的一声,那妖物瞬间收回一道道刺向阿念的灵力,随即夺窗而出,身躯骤然变大,一对巨大的翅膀从她身后肩甲处猛然张开,只一个眨眼,便已将整个屋子都挡住了。随着一声凄厉而尖锐的长鸣,那妖物化为一只庞大的五彩巨鸟直接向我们扑了过来。光是那利爪,就足以将我和阿念一并抓握其中,撕成碎片!而此刻,我却见阿念向扎了根似的一动不动,直勾勾盯着向我们迅速逼近的巨鸟。就在那巨鸟的利爪即将触碰到他肩头的前一刻,只听他大喝一声,随即一阵强光刺得我不得不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却见那巨鸟身形已经缩小了数倍,此时明显受了伤,重新变成了半人半兽的形态,跌坐在地上,嘴角挂着血,大口地喘着气。而阿念手中,赫然已经多出了一把金色巨斧,那感觉,倒是与那日魔帝唤出的舞天盾有些相像。那妖物显然已经不敌,甚至连想要站起来都有些困难。阿念再次举起战斧,准备再次劈下时,那屋子的门却打开了,站在门口的,正是刚才那神情极为严肃的男子。“住手!”
他一声呵斥,竟然让我觉得周围的地面都跟着抖了一抖,这感觉,似曾相识。阿念也被他这一喝震了一下,巨斧停在半空,没有再向下劈砍一分。还未等我们有所回应,那男子却将目光停留在阿念手中的战斧之上:“此乃……诛天战斧?”
“不错,你竟认得这神兵?”
阿念应道。“战神刑天之神兵,吾自是认得。尔……竟是……蚩尤血脉?”
“不错,蚩尤是我的曾祖。”
“尔乃魔族。”
阿念冷哼一声,再次举起战斧,看来是想连同那男子一起劈了。“等等!”
我抢到他身前,抓住了他的手。顿时一股力量反噬,险些将我震了出去,幸亏阿念及时收手,撤回了灵力。我略微调整了呼吸,对那男子说道:“想不到,上古神兽也可以幻化出人形。”
我此刻无比确定,眼前这个男子,正是那镇守灵芝禁域的神兽——睚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