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氏一族,可比我所知道的九尾狐族庞大太多,此刻一眼望去足足占满了半座山峰,即使在族长的号令下,大部分人都没有说话,但即便是这细细碎碎的声音,已然将山峰之下江水的哗哗水声彻底盖了过去。我和族长站在最前面,看着一个身裹熊皮的粗壮男子缓缓向我们走来,即使面对这万万人的阵势,也丝毫不见一分惊惧之色。这就是女娇的夫君,届时的人界部族首领大禹了吧。看见他,涂山氏族人更加炸开了锅,人声沸沸扬扬喧闹了起来,有激动的,甚至已经轮起了手中的武器,准备冲锋开战了。大禹镇定自若站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双目迥然,甚至没有一丝动摇和愧疚。倒是在他看见我的时候,似有一丝惊异在眼眸中一闪而过,但随即,他又恢复了那副凛然的模样。这时,族长怒气爆棚,直接向大禹喊话,质问他为何要不念夫妻之情,抛弃女娇。大禹却矢口否认,这反倒激起了族长更大的怒气,继续激化矛盾,质问大禹为何要利用女娇获得涂山氏的支持。大禹并未作回应,却是瞥了我一眼,那眼中,有一些说不清的复杂情绪流转。正对峙着,却听见山峰另一面人声沸起,随即,浩浩荡荡的人影在大禹身后聚集,在这人群之前,一个穿着用树叶编制成的裙衫的婀娜女子不紧不慢走到了大禹身边,那神情甚至比大禹更要盛气凛然。这装扮,倒是与神女墓石壁上的篆刻十分符合,想来,这就是巫山神女了吧?我身体里女娇的意识此刻悲愤交加,但更多的是身为一个妻子的绝望和怨恨,还有对丈夫的深深失望,剩下的一分,是渴盼,渴盼丈夫能够在最后一刻回过头来,回到自己的身边。但下一刻,女娇却彻底崩溃了。因为,那巫山神女已然靠在大禹身边,并将大禹的手紧紧握住。然而,我却在那巫山神女的神情中,觉察到了一丝轻蔑的冷笑,那笑容,更像是一个局外人正在欣赏这场闹剧。女娇的意识几近崩溃,而我却清楚的知道,站在大禹身边的,决然不是巫山神女。再下一刻,我却更加欣喜了,因为我发现,巫山神女身边的大禹,也出现了异样。大禹十分厌恶地甩开了神女的手,抛给她一个极其不屑和冷漠的神情,然后转开脸,再不看她一眼。虽然这看上去没什么,但那眼神,却十分熟悉。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我脑海中涌现,也不知道身边的人喧闹了些什么,怒吼了什么,但很快,我的欣喜便被打破了。其实大禹和族长都没有说上几句话,他们身后的族人却你一言我一语地叫嚣对骂,最终,也不知是涂山氏族人还是大禹族人先动了手,一场两个庞大部族之间的战争便泛滥开了。花鸟赶紧将我拉到了一边,观看着这场人族与妖族的激烈大战。上古的人类显然比几千年后的强壮许多,竟然能够与灵力强大的妖族抵抗,但最终,还是渐渐显出下风,节节褪去。涂山氏族人早已杀红了眼,加上许多人类受伤过后鲜血直流,他们的心脏更是砰砰跳动,在我刚冒出不好的念头时,便已经有涂山氏族人将一个人类打倒在地,不顾那哀嚎之声,直接将他的心脏生剖了出来,整个塞进了嘴里。那鲜美的味道,直让那涂山氏战士更加兴奋,杀气更盛。大禹族人见状,更是怒气冲天,直拎着武器,嚎叫着厮杀开去。一时间这巫山第五峰便成了一片混乱的战场,血气冲天,好生惨烈的景象。我和花鸟躲在远处,看着上古部族之间厮杀混战,却也无能为力。直到天渐渐暗了下去,夕阳也从最西面的山峰沉落,唯独留下一抹惨淡的晚霞,那叫喊声才略微小了一些。原本以为这些人杀得累了,死伤怕也过半了,那总该慢慢消停了吧。但却在此时,一道绿光直上天际,瞬间将那霞光盖了过去。那绿光冲到云端,竟然忽地炸裂开去,化作万道利剑倾斜而下,直指向混战中的涂山氏族人。顷刻间,哀嚎声剧增,无数涂山氏族人倒在血泊之中。不知为何,我心中无比忐忑,抬头望去,却见那巫山神女傲立于云端,正漠然看着眼前这血流成河的惨状,嘴角,竟然又残留一丝那诡异的笑容。只听人群背后有人厉声大喝,竟是大禹。怪的是,大禹这厉声呵斥并非是对着涂山氏族,而是手提兵器直指云端之上的“巫山神女”。但那绿色的剑雨并没有停下,更多的涂山氏族人倒下,就连大禹手下的诸多将士也停下了打斗,被眼前惨状吓得呆在原地。我忽然一个转念,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但很快,便已经来不及了。那涂山氏族长怒不可遏,终于催动了强大的妖族灵力,不惜动用真元,织出一道巨大的结界,将漫天的利剑挡在外面,即使如此,那无数道利剑仍与结界碰撞,整座山峰都跟着震颤。只见那族长大喝一声,有一道强烈的光束从他身体里迸裂而出,强烈的白光瞬间笼罩了整座山峰,又甚至连周围的其他山峰也受到了波及。再然后,一阵强烈的震颤感加上周围不绝于耳的惊呼声,都被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盖了过去。但那白光渐渐消散,视线逐渐恢复之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原本屹立在我们身旁的一座高山,此刻已有一半坍塌垮下,整个巫峡江水被硬生生斩断,中间赫然多出了一块巨大的山体。那被拦截的江水如没有了束缚的凶猛悍兽,像是受到了召唤,在剧烈的山体震荡中更加所向披靡、肆无忌惮,从十二峰的缝隙处汹涌四散,奔涌而去。而此时,那“巫山神女”已然回到了大禹的身后,依旧是那副诡异的笑容。大禹面容惊骇扭曲,愤怒已然传遍了他的全身,不可遏制的怒火瞬间迸发,那愤怒之外,却又似乎多了些其他的东西。半晌之后,人声再次鼎沸,这一次,已不仅仅是为了眼前的争斗,而是所有人族对涂山氏族的声讨。涂山氏族长因消耗过度,已无力迎战,大口喘着粗气,他身边的护卫警戒着,但很明显的是,有一种十分不好的气氛正在酝酿当中,而且,怕比刚才的争斗还要惨烈几分。涂山氏族人原本就元气大伤,此刻更是被所有人族围在当中,加上此刻僵持的局面,情势对他们十分不利。我身体里女娇的意识早已汹涌澎湃,及时花鸟拉着我,却也已经无法控制如同那山体崩塌一般的情绪了。转瞬间,我已身在大禹和两大氏族之间,热泪盈眶地对大禹说了些什么,又看了看他身边的巫山神女,更加伤心欲绝。此时我所能感受到的,是女娇彻底的绝望,她知道这样的局面已然无法收场,两大部族的争斗已然不可缓和。大禹所有的付出,都在父亲一怒之际毁于一旦,涂山氏族和人类之间,再不可能和平共处。但她,却仍牵强地想要用并不一定存在的夫妻之情,来求大禹放过自己的族人,甚至,愿意牺牲自己,成全大禹和巫山神女。而在这是,我分明看见那“神女”凑到了“大禹”耳边,喃喃低语,却又似乎并没有真的想让我听不见,这一刻,我也彻底知道了眼前的“神女”,正是狐妖如玉,而“大禹”,就是阿念。我听见如玉对阿念说:“就是现在,用你手中的兵器杀死女娇,我们就成功了。”
阿念诧异地看着她,紧紧皱着眉头,但他握着兵器的手,却颤抖起来。似乎,他体内的大禹的意识,正在犹豫着,痛苦着。我脑中过了无数种猜测,但最后还是明白了。在这个幻境中,大禹的兵器,就是进入青丘幻境的媒介,而只有用这兵器杀死大禹的妻子,才能打开青丘幻境的真正入口。但我不明白的是,正如我这般,若想要进入幻境的人幻化成大禹的妻子,那最终将会被杀死,那究竟死去的,是幻境中的女娇,还是想要进入青丘幻境的人呢?这原本就是一个死局。“阿念!别听她的!”
正在阿念犹豫着向我举起武器的时候,我脱口而出。他怔在原地,握着武器的手也僵在半空。却也在这一瞬,又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山川、河流、人,都渐渐涣散,唯独留下迷茫的虚空,一片惨白,只剩下我们四人,保留着幻境里的形态,各自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却都不敢妄动。而后,之间一道由灵力汇聚而成的白色利剑“铿”地一声将“大禹”手中的武器击落,继而,卜者子桑出现在我们面前。“如玉,休要乱来!”
他盯着如玉厉声呵斥道。如玉不屑地一笑,转过头去。随着卜者衣袖一挥,周围的虚空也渐渐褪去,一番新的景象呈现在我们眼前,而我们四人的幻象也逐渐散去,恢复了本来的面目。花鸟重新变回一只鹦鹉,飞到了阿念的肩头。再一看,我们置身于一片山野之间,熙熙攘攘的桃树点缀在一片翠湖之间,繁花盛放,粉绿相搭,配得一方美景。两面山势连绵,亦是披满了青翠的植物。一条小路在我们脚下蜿蜒,从前而后延伸到那美景之中,前方便隐隐被蕴了一层雾气,若隐若现,让人无限遐想。这便是真正的青丘幻境了。“你们果然来了。”
卜者似乎对我们的造访并不感到诧异,神色间,竟然没有看出哪怕一丝的愧疚感。反倒是我,有些不知该如何自处了。恰在此时,从那雾气之中渐渐清晰出一个身影朝我们这边飞奔而来。“银洛!姐姐!”
我仔细一看,果然是如缘了。卜者依旧是那副漠然的表情,也没有说话,只等着她跑到我们面前。她原是满脸的欣喜,但在看到卜者的一瞬,神色变了变,不自觉朝着我这边靠了靠,强留着脸上的笑,却给我递了一个迷惑的眼神。“卜者难道早就知道我们会来?”
“碧玉簪在此处,你自然会来。”
我一时无言以对,但还是接着说:“难道,你竟然没有丝毫的愧疚吗?”
他略顿了顿,道:“这一切,皆是为了九尾狐族。”
我冷冷一笑:“又是为了九尾狐族,像族长那般,也是为了九尾狐族,那卜者你又想要做什么?”
“既然来了,不如先切入正题,你于我族有恩,我自当为你解了欲毒。只不过,我九尾狐族现已无处栖身,此处幻境皆是引碧玉簪之力建造,所以,还要请银洛姑娘在此处长住,待我族找到新的栖身之地时,我自会用碧玉簪替你解毒。”
原本听到他说要替我解毒,心里才稍微如释重负,但他接下来的话,却更像是当头一棒。“长住?卜者这是什么意思?”
一时间,我难掩诧异。难道九尾狐族要将我囚禁在请求幻境当中吗?不光是我,阿念也无法接受,但碍于如缘在一旁悄悄拉了拉我的衣袖,似乎告诉我其中另有隐情,我便也给阿念使了颜色,叫他不要发作。再者,卜者是九尾狐族灵力最强之人,所知的秘术禁术更是神秘莫测,纵然我们真的出手,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如今刚入青丘幻境,解毒之事也仍没有确切的说法,贸然与卜者起了争斗,似乎不妥,于是,我们便按捺住情绪,跟着卜者到了九尾狐族为我们安置的居所当中。